南荒章尾山的始祖神府邸迎来了一只仙鹤。父神嫡子解了它腿上的那卷书信,展开扫了一眼。只见他浓眉一挑,遂转身入了正殿。
“绾儿,我回去一趟。”
“出事了?”
墨渊点了点头,“意料之外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少绾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信纸,遂展开低头一瞧。信上赫然六个大字——某人被雷劈了。
魔族的始祖女神愣了一愣,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某人想来指的是东华。可按照东华的本事,化个仙障便能挡了雷,又怎会这么容易就被区区几道雷给劈中!她寻思再寻思,莫非是又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缺德事?
“我回去看看。你在这处守着,有情况便差奉行来通知我。”
昏睡了一夜后,凤九终是醒了过来。毕竟是姑娘的闺房,折颜也不好同她单独处着。这水沼泽里传八卦的本事他可是见识过的,倒也不是嫌那些碎语难听,不过就是怕招来杀生之祸罢了!是以他叫上了白止,还敞着房门。东华不在,凤九又这副惨样,两位水沼泽神宫里的模范好学生只得翘了课。东华走之前也没交代过什么。现在的状况,他们委实没有什么对策。虽然心中很是好奇,折颜也不好明目张胆地问凤九昨日的情形。昏睡时,他已是探了她的心脉,也注意到了她周身仙泽的变化。再加上凤九晕厥前的那句话,折颜便也将事情猜了个大概。
东华替凤九挡了飞升上仙的雷劫。
飞升天劫不同于寻常天雷,会造成严重内伤,撕裂元神。若飞升者修为不够,便会伤及仙元至魂飞魄散羽化寂灭。凤九才三万多岁,且按她当前的修为和能力,是绝不应该如此早便招来飞升之劫。天劫来得这么突然,怕是得归因于徒增的那三万年缈落的修为。东华定是算好了会有此劫,也算出了日子,才将她带去了碧海边替她受了。可眼下妖族那头随时可能暴动,而东华却在此时管了这档子闲事,委实不是明智之举。若是大战在此时一触即发,他该如何是好!
“折颜,东华是不是回九重天了?”
凤九虚白着脸,醒来后的头一句话问的便是东华的下落。
昨夜他派仙鹤去南荒给墨渊报信的时候,倒也顺便派了一只去九重天问了长励同样的问题。按照东华的脾气,受了伤定是躲起来自己调理。因此他不大可能去南荒。他能想到的,也便只有九重天上他的府邸衔阳宫和那碧海苍灵了。
“你带我去九重天,好不好?”
凤九拽着他的衣袍央求着。
“你不了解他,他此时是不会见你的。”
“我怎会不了解他!”凤九突然激动起来,脸色遂又白了几分,“这世上只有我最了解他,也只有我会心疼他。”说着,她终是又哭了出来,“他现在定是疼得不得了。不让人瞧又不让人碰……可是我也疼啊,我心疼得不得了。折颜,我求求你,你带我去找东华好不好!”
水沼泽仅剩的凤凰叹了口气。没想到这小丫头倒还真是挺了解东华。不过才一个月罢了,竟能叫东华在这段感情里陷得如此深。在情之一字上从没开过窍的东华紫府少阳君深情起来实在是叫人措手不及。挡天雷这么大的事情他都做得没有一丝犹豫,这是得有多喜欢这个小丫头才能在眼下这危机四伏的局势下干出这么桩不计后果的事情来!既然这丫头在东华心中是这么重的分量,那么他此时定是不希望也不舍得她内疚伤心。想到这处,折颜觉得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于是,他坐在了床榻边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
“昨日我派了仙鹤去九重天,眼下还未归。东华是不是回了府邸现在还不好说。凤九,挨了飞升天雷,需静心闭关调理好一阵子。即便他的确回了九重天,你追上去也是扰了他的闭关,叫他分心。”折颜很是语重心长,“你看不如这样。这些日子你便安心呆在水沼泽,待下个月东华出关,若他还不回来,我再带你去九重天寻他,如何?”
凤九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折颜说得也有道理。遂又拉着他的衣袖,恳求道:“你医术这么厉害,你去看看他好不好?”
“九重天上有药君和太上老君在,你担心什么!灵宝天尊的天泉也是出了名的疗效显著。东华也不是小孩子,惜命得很。他知道该怎么做。”
凤九点了点头,勉强安了心。望了望放在床尾东华的紫袍,凤九心中五味杂陈。
“那你们去忙吧,不用照看我。我也有些乏了,想自己再睡会儿。”
折颜和白止交换了下眼色,遂都起身离开。屋子里就剩了她一人,过去的一个多月与东华相处的回忆不断在灵台内闪现。依稀记得少绾曾经说过,凡是爬上他床榻的女人最终都落得个被抱起来扔出去的下场。可细细回想,凤九却发现自己从未被扔出去过。东华将她抱到榻上,搂着她入眠,这样明显的差别待遇竟也没能让她往男女之情方面多去琢磨。凤九觉得自己后知后觉得有些太过头,反倒有刻意装傻的嫌疑。可来这处时,她从未想过东华会再次喜欢上她。凤九的确没想过,也未曾敢想这个可能性。那三道天雷虽是劈在了东华身上,却让凤九的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现在回想起过去的种种,她才幡然醒悟,东华其实早已是动了情。也许在苍梧之巅初遇缈落时,东华的作为还不过是逢场作戏。但在顶层,他的那句“本君的女人”却未必是句假话。东华说他心疼她伤得重,要把缈落炼了给她补身子,也不是一句假话。他当真这么做了,还做得相当彻底。东华定是知道那三万年的修为会致飞升天劫提前而至。他理算学修得那么好,怎会算不出来她的天劫之日。那天他赶回来将她从议事堂里带走,也许不光是为了结束祖奶奶提亲这场闹剧。东华从没问过她这件事情的始末缘由,面上看起来也并不在意她和爷爷的这桩事情,可他当真不在意?既然他喜欢她,喜欢到可以为她挡天雷的地步,怎可能会不在意!想到这处,凤九又哭了起来。东华总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压在心里自己受着,当初那三生石之事便是如此。眼下,妖族的篓子已经够叫人头疼的了,他还得一边顾及她的飞升天劫,一边忍受流言蜚语。越想越觉得心疼,凤九蜷起身子,觉得胸口沉得厉害,呼吸也有些困难。
碧海边的那一大滩赤金血恍然浮现在眼前,凤九忆起了当年在凡间历劫的时候。那时,帝君就是在吐了一大口血后便提前回归了仙位。想到这处,凤九的心揪得生疼,遂又担心了起来。她与元贞的事情都能把帝君给活活气死,眼下可是人家都上门提亲来了,不知会不会叫东华抑郁成结扰了他的闭关调息?越想越害怕,凤九躺着难受,又是坐立不安。她很想去看看东华,但折颜说的也很有道理。东华需要调养身体,她又怎能去打扰他。呼吸越发困难起来,叫凤九觉得头晕目眩,想要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却是一头栽到了地上再也没能起得来。
傍晚时分,两只仙鹤同时归来。一同回来的还有风尘仆仆的父神嫡子。这个时辰折颜应该是在饭堂,于是墨渊便去了那处寻他。寻了一圈没见着人,他就问了几个学弟。公子少爷们平日里闲着没事也爱关心些八卦,是以折颜在哪处他们也都知道,遂给墨渊指了条明路。听闻折颜在凤九的厢房里,父神嫡子很是诧异。难道挨雷劈的不是东华?快步朝着姑娘们的厢房院落走去,还未行至凤九的厢房,便见那处房门敞开着。朝里一望,折颜果真在那处。他身边还立着个白止,床榻上躺着的是凤九。墨渊纳闷了,东华去了哪里?难不成那个某人真的是指凤九?
“墨渊,你怎么回来了?”折颜见了他反倒是有些惊讶。
“我以为被劈的是东华,所以回来看看。”
“被劈的的确是东华!”
“那你们怎么在这处?东华在哪里?”年轻的蓝袍上神看了看床榻上的凤九,“她又是怎么了?”
“刚刚仙鹤从九重天回来,长励说东华的确是回了九重天。现在应是在闭关调息。这丫头嘛……”他颇有些无奈,“恐是忧虑成疾了。”
墨渊皱了皱眉,“白止,你且回避一下。我与折颜有要事相谈。”
在这厢房里本就是为了让折颜避避嫌,如今有人来替班,白止自是求之不得。虽还挺担心那丫头,但毕竟折颜在这处守着,定是出不了什么事。想到这处,他便迫不及待地作揖告退。待到白止走远后,墨渊便几步靠了过去,遂压低声音询问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折颜把他猜得的大概告诉了墨渊。两人一并叹息,眼下真是麻烦事情都挤作了一堆。若是妖族恰好挑了这么个好时候来闹,还真得乱了天下安危不可。东华此番行事,实在是有些草率。可如今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只得寄希望于运气的光顾。两个神仙愁眉不展之时,凤九终是又醒了来。见着床边立着墨渊,她就顺便询问了一下南荒的事情。父神嫡子只得略去坏消息,挑了好听的说。凤九安了安心,遂请他们回去。折颜留了几颗丹药给她,又在床头给她放了一壶茶水,叮嘱她若是不适便速速服用丹药。凤九点了点头,其实她已经觉得好多了。飞升上仙后,果真连气韵都比以前磅礴了不少。病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也许用不了多少日,她便就能恢复如初。
第二日,墨渊便回了南荒。凤九也下了地,虽然折颜劝她再修养几日,可她却不愿意。挨雷劈的是东华,她又无甚大碍,委实不用如此大惊小怪。
这样忧心忡忡的日子一过便是大半月,眼见着就到了月底,九重天上还是没有东华的消息传来。凤九日夜担忧,却又不敢去寻他。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思念与忧虑也在心底膨胀。终是有一天,她再也等不下去,又抓着折颜苦苦哀求领她去九重天。她只想确认东华一切安好,哪怕见不着他。折颜被缠得没办法,算了算日子,估摸着东华闭关也该差不多了,便硬着头皮带她入了南天门。望着凤九熟门熟路地朝着一十三天的方向飞奔而去,折颜有些纳闷。难道这丫头知道东华的府邸在哪儿?遂觉得凤九定是没说实话,想来东华早就领她回过自己的府邸了吧!
衔阳宫外,凤九驻足看了匾额半天。这处应当是太晨宫才是,难道上古时期东华的府邸不在这处?可古籍里头并没有提及东华帝君搬迁之事。正当她犹豫不定时,宫门开启,里头走出了位灰袍仙官。凤九一见便宽了心。是了,这就是东华的府邸。没想到当年叫衔阳宫,这名字与此时的东华正相配。说实话,太晨宫这个名字的确有些老气横秋的。
“司命,东华在不在里头?”
灰袍仙官一愣,回头望了望左右,遂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姑娘这是在叫小仙?”
“是啊,这里就你和我。我自然是在同你说话!”
灰袍仙官有些尴尬,“这位姑娘是否认错了人,小仙名为长励。是东华紫府少阳君座下掌案仙官,并不是南斗六星君的司命星君。”
凤九哦了一声。没想到不仅东华府邸的名字改过,就连司命都是改过名字升过阶品的。不过眼下她委实没心思关心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他急切寻问道,
“东华可是在里头。”
“是啊!”长励回答得很是干脆,“姑娘是来找少阳君的?”
凤九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只是顺路来看看。他现在好不好?有没有出关?”
“姑娘怎么知道少阳君闭关之事……”
话说到一半之时,忽瞥见了她脖颈处挂着的那个十分惹眼的长命锁挂件。长励恍然大悟。这位小姐直接唤他家尊座的名字,身上还带着他家尊座的法器,又生得如此漂亮,定是与他家尊座有非比寻常的关系。一拍脑袋,他随即换上了客气的笑,将她请了进去。凤九因担忧东华,便也就随他去了正殿。长励端上了上好的茶水招待她,并告诉她少阳君已是出关在即。凤九默了半晌,很是不好意思地问他,
“我可以在这处等东华吗?”遂又怕司命不同意,赶紧再补了一句,“我就在这处等,定不给你添麻烦。”
“姑娘说的这是哪里的话,你在这处能给小仙添什么麻烦!我这就派宫娥去收拾间屋子,你尽管安心住下。少阳君不知什么时候便就出关了,我保证在第一时间通知你。”
说着,他便退了出去。遂在心中一阵高兴,看来这冷冷清清的衔阳宫要不了多久就要有喜事了!
坐在客座上,凤九环顾四周。这正殿的布局倒是几十万年都没变过,思绪遂又回到了在太晨宫内当仙娥的时候。遥记最初之时,她连这正殿都靠近不得,却又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奉茶的事情便一直是由她来做。东华爱看书,善文墨。她给他奉茶的时候,经常见他伏在文案前校对佛典。一盏清茶放在他的手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端起,东华从来不会将她奉的茶水搁凉。大多数的时候,他并不会抬头看她。但偶尔,她也会对上他注视的目光。那时,她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她挪到了文案边,手指拂过金丝楠木的桌面,东华的笔整整齐齐地挂在笔架上。身后的书架上满是经卷,凤九有些恍惚。
……
“九儿,你要记住,那处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
泪水不知不觉便淌了下来。她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可她怎能放得下!东华待她这么好,又怎能叫她不留恋。凤九晓得自己该回去,可就像当年在凡间的时候一样,她又如何能舍得这里的一切!
……
“九丫头,长痛不如短痛。趁着都还未陷进去,果决些。否则等你回归之时,你与帝君都会更痛苦。”
……
姥姥在厢房里头说的话犹然在耳。彼时凤九还断然否认她与东华的关系,觉得自己有分寸,一切也还在掌控中。可不过才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这一切便都失了控。苦苦的压抑、隐藏与隐忍,到头来却只是徒劳罢了。她与东华,注定是要纠缠在一起的。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也许天命注定了他们不得善终,可那又如何?既然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么便容她再留一段时间吧!能过一天,便是一天。能走多远,便是多远。她左右不了天命,但总能有选择的权利吧!
独自踱步到中庭,东华的寝殿便在此处。她极少来这里,记忆中统共也就来过两回。一次是锁妖塔之事后帝君将她抱来此处,另一次便是她得知他要应劫的时候。
殿门紧闭,门外设有结界。凤九猜东华便是在里头闭关了吧。于是她在殿门外坐了下来,头枕着膝盖,继续想心事。
庭院中盛开的紫色佛铃花泛起了淡淡的幽光,将这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晕染得有些亦幻亦实。结界突然消散,殿门缓缓开启。暗紫色的云靴跨过了门槛在一团红色的毛球边驻足。一双大手将她抱了起来,苍白的手指在柔软的红毛中轻轻穿梭。凤九下意识地便朝着温暖的胸膛靠了靠,嘴里呜呜哝哝的,似是在撒娇。紫衣尊神勾了嘴角,遂抬脚回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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