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

大刀习惯性的在黄昏时刻醒来，尽管几乎看不到任何屋外的情况，但长久以来形成的固定生物钟，都让他在太阳即将下落的时刻睁开双眼，小鬼还沉浸在梦里，他侧着身子，大腿膝盖将被子死死的抵住墙边，两只手伸处被子外，弓着腰环抱着，劳劳的占据了大半的被子，每次半夜大刀都恨不得将他一脚踹下去，只是忌惮于小鬼睡在靠墙的一边，万一把墙踹出个洞就不好了，当然这是打趣的话，只怕一不小心被他一屁股给把自己弹下了床，这小子哪都瘦，偏偏屁股是又翘又圆了，真是好钢装在了柴把上。传出去不知会羡慕时多少秒龄少女和娘家妇女，也不知道他娘当初怀他的时候吃了什么，他到也是恬不知耻，每次在街上看到那些对着自己的身材引以为傲的女人是时，他总是一副不屑样子，惹来人家一顿莫名其妙的表情，就像再说（还有人不吃老娘这一套？）

大刀眯缝着眼跌跌撞撞的寻找着电灯的开关，一个压扁的饮料罐又被他一脚踢到了床底下，床下顿时传开了蹦蹦跳跳的声音，就像是对新朋友的到来表达的欢呼，小鬼到是不为所动，长条的白炽灯管忽闪忽闪的，上面布满了灰尘，蜘蛛网，飞蛾还有蚊子的尸体，像个躺进棺材形将就木的半尸体，深秋时节，尽管房间那个透风的窗户小得可怜，傍晚的凉意还是很快的拱了进来，大刀在先穿衣服还是在先洗脸刷牙间徘徊，尽管徘徊的时间已经足够做完这两件事了，大刀总是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犹豫不决，有时他对自己这一点也深恶痛绝。伴随着水流涌出的声音，那台不知何年何月生的老掉牙的热水器也发出了让人厌烦的轰轰的工作声，大刀边洗脸边在心里对热水器诉着衷肠：“大爷，不是我不肯让你退休，安详晚年，是拿可恨的房东不肯派人接你的班，还说什么春蝉到死丝方尽的蠢话。”

一番小折腾之后，大刀抓起了白色快餐盒里之前吃剩的鸡爪啃了起来，享受着工作前的悠闲时光，夕阳的余晖打在窗外的土胚墙，不一会就溜走了，小鬼冷不丁的坐了起来，像做了一个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噩梦，呆滞的似笑非笑得看着大刀，大刀只能用写满了“无视”的笑脸回应。

短暂的惬意之后，大刀将桌上的垃圾收拾开，铺开黑色的卷包，将里面的螺丝刀，压力钳，镊子，扳手，套筒等等工具一一拿出检查擦拭，再叠放有序的放回，做完这些之后，大刀才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小刀凑过来看了一眼，像领导视察一般的点点头，大刀刚想给他一榔头，这小子就猴似的跳开了，两旁精瘦的肋骨伴着呼吸时隐时显。接着大刀又下楼擦车，这是大刀每天都必须做的准备工作，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尽管他也时常对着小鬼骂骂咧咧的抱怨，但打心底他是乐在其中的，就像是对待心爱的玩具一样，有着一颗怜爱之心。这款入手以近一年的褐色摩托车在大刀眼里依然闪烁着靓丽的光芒。除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之外，不可否认的是它的完整和完好程度就像日日都换新衣的新娘一样。尽管他们之前也盗取过不少性能，质量，综合性更佳的车辆，但大刀都没有动过跟换的念头，除了对“新旧的执念”，重要的是他对这辆车才有的绝对的信任，就像对待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大刀一直认为，尽管他是驾驶车辆的人，但负担，承载着生命全部重量的永远是车辆本身。大刀检查着刹车，调节着反光镜，用水冲洗着踏板，擦拭车身，座椅，他眼睛里闪烁着喜悦，像雕刻家打磨着一件钟意的作品。最后他会朝车子喷几下特意买来的香水，这是从某部电影还是画报里得来的灵感，具体他以不记得了，但他对自己想到的创新之举颇为得意。尽管他不喜欢将这东西喷在自己身上，小鬼收拾好准备出门了，他尽量小心翼翼的不惊动大刀，但楼道实在太小了，大刀就算用屁眼也能发现小鬼，接着免不了一顿喋喋不休，就是“什么都是老子做，你小子天天就知道，，，，，”小鬼先是默默的听着，接着乘大刀回头的功夫就风一般的蹿出去了。大概也知道大刀只是装模作样的口是心非。至于小鬼去哪里。大刀从不多问。反之则亦然，这是他们打成的心照不宣的默契，毕竟就算是再亲密的人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那是要发疯的，彼此留下一定的空间是必要的。哪怕对于两个男人之间也是一样。

凌晨1.44时是他们定的出发时间，照理说14谐音“一死”不是个好兆头，但小鬼觉得做他们这一行的就得讲究个反其道而行之，大刀对这种事情不太上心，基本也就依着小鬼来，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守时，对于时间大刀是特别的敏感，甚至偏执，好在小鬼平时虽然有点贪玩，但也是个分轻重的家伙，要不然，两人早就分道扬镳的。但反过来说，尽管身材，性格，交际方式两人都有明显的不同，但两人之所以能成为一个彼此信任的战友，想来一定在某些重要的方面有着天然的契合，有点像那部经典的讲萝莉与大叔的故事的电影。

街上是习惯的寂静，只有夜市的街道旁，塑料顶棚下会传来醉熏的人亢奋的话语声，手舞足蹈的样子分不清是高兴还是痛苦，玻璃瓶被踢到在路面，缓缓朝着有坡度的一方滚动着，在烧烤架前云里雾里的老板撇了一眼，放弃了要去捡起瓶子的想法，可能是忙的抽不开手。又或者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扫了客人的性，毕竟被酒气熏陶过的脑子总是容易胡思乱想，万一他把自己想成了一个奥特曼，看见了一个怪兽要去抓在地上滚的葫芦娃那就不好了，好在地方的倾斜不是无止境的，总会有让它碰壁的时候。

大刀朝着今天规划好的目的区域行进着，一天换一个区域。规避风险是必要的，要让自己再一次出现这个区域时，人们的警戒与慌张都消散的差不多了，这些都是大刀按照自己的脑子琢磨出来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改变的想法，这些事小鬼倒也不太在意，也就跟着大刀的路子走，到这里似乎能发现两人能成为行内为数不多的“年交”的原因了，大概就是你在意的我不在意，我在意的你不在意，然后还有共同在意的东西。 至于“年交”的意思，就是指两人合作已经超过一个年份了。泛黄的树叶散在马路两边，天亮之前就会被环卫工人一举消灭，他们是为数不多的能欣赏到这一风景的人，“如果不是现在晚上太冷了，真想躺在树叶上睡一觉呢”，小鬼用认真的语气说到，大刀没有说话，知道他有这种自言自语的习惯。

昏黄的路灯下，红绿灯显的耀眼得多，一改白天颓靡的样子，大概是像大刀小鬼一样，知道属于他的时候到了。小鬼拉紧上衣拉链，扣上连体的黑色帽子，转转腰，扭扭脖子，向短跑运动员的赛前热身一样。大刀停在一个T形路口，小鬼一跃而下，在摆放在路边的一排摩托车里迅速的做出选择，选择的理由来自于“”摩托车的新旧，安全等级，还有心情”。小鬼蹲在一辆摩托车前，自制的奇形针头插锁锁扣，尾座应声而响，小鬼迅速的翻腾着，将自己认识的可以划作钱的东西一扫而空，当然会遇到一些没有见过的古怪玩意，这些东西小鬼都不会管，一是不知道值不值钱，二是给失主留下一些念想，盗亦有道可是小鬼一直践行的道理，如果是遇到没有车牌，没有锁笼头，成色又新的摩托车，大刀就要亲自动手，用他以前半猜半学，现在游刃有余的技术手段，直到两线一接，前灯一亮，“嗯嗯”的打火声想起，就打工告成了，就像小时候看见鱼儿游进陷阱里的感觉，大刀轻描淡写的回答着小鬼的疑问。盗取的车辆会放置在“藏宝洞”里三七二十一天，然后再让人“牵走”，牵走是行话，就是由中间人介绍的买家自己到藏宝洞里去取走，从头到尾，买卖双方都不碰面，而藏宝洞就是他们偶然发现的一个废弃的山洞，洞口杂草丛生，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不过这样幸运的时刻并不多。

辗转在这些熟悉的街道，时间久了，小偷这个职业似乎也成了个按部就班的工作，至少对于他们都是如此了，那种心跳成几何倍数的上升，那种游离徘徊与金钱道德的纠结，都像被埋在了土里一般，不会再来打扰他们，只有很少的时刻，如降临在旱地的雨水一般，那铿锵有力的声音，提醒着他们埋在土里的东西。

就这样劳动到凌晨4.44分，再最早一班的环卫工人到来之前。在亮丽的路灯渐渐被稀释的时候，他们便踏上了回去的路程。小鬼依靠在后背箱上，望着深墨色的天空，他喜欢黑夜，不是因为他是个小偷。那是一种纯粹的喜欢。“你喜欢黑夜吗”小鬼问道，大刀“哼，，，，哼”了两声，这两声间隔很长，以至于第二声“哼”，听起来就像是“嗯”，小鬼知道，其实他就是这个意思。大刀在街道中间平稳的穿梭着，黑夜打破了规则的牢笼，大刀依然按着自己内心的速度行驶着，车子进入隧道转弯，小鬼的身子跟着自然倾斜，一刹那，前轮发出一声闷沉的疙瘩声，后轮剧摆，在脑袋还没对当前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小鬼整个人飞了出去，背部撞在了钢筋混泥土的石墩内壁上，“疼痛”两个字一散而过，就像不存在，小鬼脑子里被“碎了”两个字牢牢占据，什么碎了呢，是身体，是骨骼吗，是回忆，是梦吗。鲜血从体内喷涌而出，冲破喉咙和尽闭的嘴唇，洒在被无数车辙碾黑的道路上，血液缓缓渗如地表，仿佛在寻找下一个安身的地方，鲜红渐渐的变成了紫褐，灵魂走了走剩下枯萎的残骸。大刀静静的朝他走来，眼神平静无杂的看着他，就像这是一场已经发生过无数次的场景。

车照例停在了江边上，"下车啊"，大刀朝正在愣神的小鬼喊到，小鬼抛开之前的思绪，江对岸高楼林立，日夜欢歌，这城市的中心像套上了一个用不停歇的告诉马达一样，上去了的人，永远都下不来，不管你快乐与否，都至死放休。桥底的江水奔腾依旧，水面如曲折的镜面映照着闪烁的霓虹。但少了人们在意的目光，终究显得寂寥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