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大约十六七岁,还在上高中,假期里的一天,母亲要去拜访她青年时的同事,一位姓单的老师。我记得父亲在和母亲谈笑时曾经戏谑地提起二人如何相识相知,又如何结为连理,皆因单老师这个介绍人。听闻母亲要去拜访这位单老师,我表现的极为雀跃,带着八卦心里想去看看父母的这位大媒。
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又是父母的老生子,比兄长们多得了很多的宠爱。自小常在他们膝前嬉戏玩闹,似乎是得了默许,很少受到呵斥。因为和父母亲近的缘故,经常会从他们的聊天中偷听到很多兄长们不知道的家庭趣事。父母感情甚好,但年过四十,思想传统老到,他们不会在外人面前展示夫妻恩爱、伉俪情深,更不会挽着胳膊,肩并肩走在大街上。90年代初的高密城依然民风保守,光天化日之下中年男女若蜜里调油地挽着胳膊秀个恩爱,很快会成为街头巷尾的笑话。所以母亲去哪里都喜欢带着我,似是为了有个伴,也似是为了壮个胆。而我也乐得当她的尾巴,走哪跟哪。小时候她领着我,大了我站在她的一旁,挎着她的胳膊,常常还嬉皮笑脸的拿脸去蹭她的肩膀,蹭完了再吸两下鼻子。这时候,母亲总是挂着笑拿白眼珠子剜我一眼,用另一只手把我的头推开,掸掸肩头的衣服,嘴里说着:起来,起来,这个烦人劲儿……这次母亲去拜访单老师,自然也带上了我。
母亲和单老师夫妇多年未联系了,之所以拜访是因为母亲几天前偶遇了她的一个昔日同事,听到了单老师的一些消息,于是乎动了探望老朋友的念头,便问了地址。 母亲不会骑车,我们步行走着去。一路上,我叽哩咕噜地问这问那,说东说西,倒也不寂寞。
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到了公园附近,拿着地址问了几户人家便找到了。敲开门进院,有几个小孩子在院子里嘻笑打闹,正屋的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朝我们微微笑着,很有礼貌的说:我父母都在屋里。当时我还小,见着陌生人不好意思去仔细看,只慌张地看了几眼,现如今留在脑海里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记不得五官,但初见时那种感觉一直记得。但觉那人面白如玉、身姿挺拔,一身深色西装,配一条红色领带。真可谓器宇轩昂,与众不同。
掀开门帘进入正屋,单老师夫妇已备好茶水,坐在茶几边,热情地招呼母亲。单老师的夫人姓宋,二人皆为老师,都和母亲做过同事,单老师还曾经教过父亲,三人相聚提起过往,自然有很多共同的话题。但见单可平老师体阔气喘,虽相貌堂堂,却腿脚不便,显得老态龙钟,面色绛红,单夫人说他已高血压多年,天天吃药不敢停。再看单夫人虽满头花发,却面白华润,身形消瘦,相貌上品。他们谈笑风生,说些家长里短,问及我三姑姑的婚姻可好。我母亲愣怔着:单老师,你认识我三姐姐?单老师笑答:我是她俩的媒人。你姐姐那年20岁,是华纱厂的会计,子瑜是那里的经理,看中了你姐姐,托我说的媒!母亲哦哦两声,笑着说三姐姐一家都挺好。单老师说那就好,这些年一直挂在心上,担心对不起你三姐姐,毕竟你三姐姐当年那么年轻,子瑜又大了你姐姐那么多。母亲说都挺好的,挺好的,三姐姐的几个孩子都很出色,长相出挑,三姐夫平反之后孩子们都安排了不错的工作。单老师边听边轻轻地点着头。
三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曾经困难日子里所遇到的种种。话题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孩子们,单夫人说单老师的大女儿单爱玲在单老师前妻死后和他们一起生活到18岁。本来单老师想帮她找找关系安排她当个民办老师,等到了结婚年龄,给找个好青年嫁了,留在眼前,也好互相照应。爱玲却受她姥娘家里人的挑唆,天天和单夫人吵闹,让单老师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天天一脑门子官司。这孩子后来自己去了新疆,投奔了她的一个亲姨,二十多年没有回来了。单老师在边上听着默不作声,神情颓丧,连连摇头 ,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微微斜了身子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用手扶住了前额。这时屋门被轻轻敲了几下,屋里谈话暂停,抬眼向门口望去,但见一位妇人站在那里,三十七八岁的样子。单夫人说:瑞莲快进来,见见李老师,她是我和你爸爸在夏庄教学时的同事。瑞莲走进来冲着单老师叫了一声爸爸,又冲着母亲和我点了点头,说:李老师。母亲欠了欠身,说:这是回来看看你爸妈?又扭头对单夫人说:宋老师,在夏庄时,瑞莲还是个小孩儿,一晃这么多年了。单夫人也唏嘘不已,说:时间过得真快,孩子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了,我俩都当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了。瑞莲是宋老师和前夫所生。宋老师怀瑞莲时,她的前夫还在大学读书,郎才女貌,感情甚笃。瑞莲生父在大学里意气风发,却在一场球赛中被人误伤,踢中头部要害死了,瑞莲成了遗腹子。瑞莲长到三四岁时,随母亲到了单家,单老师深爱单夫人,爱屋及乌,将瑞莲视若亲生,关系很好。单老师夫妇问女儿一些家里的事情,又问起她的一双儿女,瑞莲笑笑,便也参入到谈话中来。
话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单老师儿子身上来,也就是院子里那个穿西装的男人。提到儿子,单夫人难掩自豪:振鹏现在是潍坊最大的区的区长了!那个区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单老师在一旁微笑,也是一脸的自豪与满足。母亲听后啧啧称赞,难掩羡慕之情。我在旁边悄悄地听着也是一脸的崇拜。暗忖他的老婆真有福气,能嫁给这么一个才俊,要长相有长相,要涵养有涵养,要身份地位更不必说,明晃晃地摆在那里。几年以后我参加了工作,竟从潍坊的一本宣传画册上再次知道这个男人的消息。宣传册上登着他的大幅半身照片,四十多岁,梳着分头,眉目舒朗,着一件浅蓝色的T恤衫,干练稳重中透着一股贵气。办公室的人都在看这份宣传册,啧啧赞叹于这个领导的英俊。我对桌的大姐笑着说:这个人怎么这么像我年轻时候的一个同学,我同学也叫这个名字。我立时精神振奋,一脸八卦,说这个人就是高密的,可能就是你那位同学。三说两说果然就是大姐的那位同学。大姐看着照片,神色间满是惋惜,她淡淡地笑着说:当年他总是来找我……
冬日天短,屋内暗下来,瑞莲开了灯,我母亲惊觉天色已暗,便带我匆匆告辞。回家的路上,母亲沉浸在和同事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意犹未尽,不停地赞叹单夫人年轻时是何等的姿容秀丽!带着一份神往,描述着她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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