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正宇把自己行李搬走的时候我还在公司皱着眉头发邮件。他没跟我说,我只知道他迟早会走,却不知几时走。恐怕唯一的预感是那瓶打翻了的玫瑰花茶,水填满了键盘的整个缝隙,接着又渗透到底,键盘彻底down掉,我疯狂的工作状态戛然而止。茶包是莫正宇准备的,每天会按时发一条短信督促我多喝水。当时自觉多此一举,后来倒是养成了喝茶的习惯。
到家的时候没有看到莫正宇,推开卧室的时候发现行李箱不见了我才发现他离开了。其实莫正宇早就把行李箱收拾好了,我记得那天我跟他吵,我面红耳赤咄咄逼人的时候肯定似个丑妇的嘴脸,莫正宇不愿面对我,兀自跑到房间收拾好了行李,他拖着行李出来的时候,我早已把自己蜷缩在沙发上哭成了泪人。莫正宇便重新把行李放好。想着也是这个男人在我痛哭时走过来把我的身体扶起来,紧紧的抱着我,声音满是诿责的说对不起,凌青,对不起。
如今我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还爱我几分,因为我没有听到依恋和不舍,除了歉疚依然是歉疚。也是从那一刻我才清醒,再多的爱也经不起互相折磨。我和莫正宇在这种境地中勉强维系感情也是让人不怎么舒适的事。我沦落到此地步也不该完全归咎于莫正宇,哭的时候就想着为什么他不能选择我,为什么残忍的离开我,哭久了,才发现大半是在为自己的青春缅怀,我深爱过的男人,还有我的爱情怎么突然就没了,就好像半条命就没了。如儿时好不容易盼到瓜熟蒂落,兴高采烈去收成的时候才发现瓜被偷了,地里一片破败。你会不会在菜地里打滚,哭声倔强又凄凉。我会。眼泪哭干的时候才发现我其实没有那么爱莫正宇,我最爱的是我自己。我最爱自己才对他破口大骂说莫正宇你这个混蛋不配我阮凌青如此厚待你。我最爱自己才会对他说我一个人也会活的乐呵,我青春韶华谈情说爱两不误,并不是非你不可。
第一眼爱上的眼睛究竟属于谁。
第一次看到莫正宇是在一个西餐厅,就感觉他是那种赏心悦目的男人,笔直的坐姿,浓浓的眉宇,特别注意到他的嘴唇有些薄,听说,薄唇的男人多薄情。所以长的那样好看的男人,也就纵容自己多看了几眼,并无其他念想。此时莫正宇主动走过来与我攀谈。
他坐下来,看着我喝着奶茶就叫侍者给我点了一杯咖啡,并嘱咐多备些方糖。他说他喜欢我的眼睛,他说他经常来这里,他很推荐这里的咖啡。问我是不是也经常来。我忙说是,是的。答应的谦卑紧凑,生怕他会离开我的桌子。长这么大,男人见过不少,向来抗拒在女人这里太急功近利,欲望太直接的男人,动作越显夸张,越是让我厌恶的想退后一些。可是我不讨厌莫正宇,可能他当时的眼神太清淡了些,所以反而更激的我想要去力证自己对男人还尚有吸引力。
我承认女人大多时候都不可理喻,比如对钟情于自己的人会轻易地相忘于江湖,对薄待自己的男人却长久恋恋不舍。
莫正宇对我告辞的时候顺便把他的名片递给了我,说下次如果再来这家咖啡店记得回请他喝咖啡,这是基本的礼尚往来,我说,相信会很快。我把咖啡杯抬起咽了口咖啡试图掩饰那一刻的慌张,还好,咖啡是我喜欢的味道,两块糖,不很苦,也不甜腻。我笑得羞涩轻声道再见。
我说了谎,事实我很少来这里。上班的广告公司就在附近,想要来这件咖啡厅穿过一条马路走几步就到了。我的职业是在广告公司做业务,是个完全没有背景没经验的毕业生,踏踏实实的找客户,挣得钱不多,一直让自己像个陀螺样高速运转。偶尔穿过马路喝上一杯醇厚的奶茶,已经足够奢侈。并没有经常。
天空飘着小雨,隔着办公室的落地窗,立在烟雨蒙蒙中的咖啡屋一直在吸引着我的靠近。
我点了一杯咖啡,莫正宇的名片一直被我小心翼翼的夹在记事本里,想起了他说的礼尚往来。第一次没细看,这才看到很素的名片端端正正印着莫正宇,头衔是总经理。这世道包子店都有两个总经理。可能那天我心事太空,所以跟他说,嗨,你在哪儿,我在老地方。
我一直在等他,眼巴巴的望着每一位推门而入的顾客,我看到他进来的时候没有打伞,身上整个淋湿,靠近我的时候,嘴角微扬,眼眸含笑,我当时望着他濡湿的头发蔫塌塌的耷拉在额头。心里就想着,如果莫正宇不是携着阳光走进我梦里的人,还会是谁?
莫正宇从未跟我提过他的婚姻,尽管交往了一些时日,我对他的了解也是甚少。很多时候莫正宇在我面前有些避讳,他既不愿说,我也就不问。两个人在一起相处的舒适自然也是可遇不可要求,我们都很珍惜这段缘分,哪怕是孽缘。
三月的南方很潮湿,柜子里的衣物都快发霉。我深蹙着眉头对着正在阳台上四十五度角望天的莫正宇说,下辈子也不甘愿待在南方。莫正宇转过头来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若有所思的跟我说,我们去旅行吧,天空一片雨朦朦,我什么都看不清楚。还有,你不是一直想去旅行吗?
我想去旅行,日思夜想,做梦都在想。
在旅途的路上遭遇车子抛锚,两个人被迫着下车徒步穿过一大片野林。我的手臂无意中被荒草划伤,他便护着我一起走。因为靠着他,途中有几次好像能感觉到他紧抿的嘴唇欲言而止,他的双手把我的肩膀捏的生疼,其实我的伤口不碍事,并很快会痊愈。我怪他太杯弓蛇影,他怪我神经大条不懂得保护自己。
帮我处理伤口的时候看他眉头紧皱便再不敢开口。我没想到他会因此生气,我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跟我提到他的婚姻。
他说,当看到你受伤就想起了当初和她恋爱的时候。记得有一次跟她吵架,我气极就顺手摔了桌上的玻璃杯,我不知道她会蹲下去收拾那些碎片,我也不知道她其实哭红了眼睛。当我看到她被割伤的食指渗出大颗大颗的血珠,混合着她的眼泪一直不断的落在地板上,那血红的颜色让人触目惊心。就在那个时候发誓不会再伤害她。
真讽刺,那现在呢,现在却处心积虑要跟她分道扬镳?
我不想把感情看透,可是它总是让人失望。如果爱情会死,倒不如从未得到。
既然如此悲观,那你我之间岂不命运堪忧?
不会的,你们是两种不同的女人。
没什么不同,大部分女人对感情的执念深不见底,就算得不到也会毁掉,毁不掉也会日日诅咒你过的不好。越在乎越把自己一步步推进深渊,越想抓的紧结局却越是背道而驰。从来女人只分两种,爱你和不爱你。
那你爱我吗?
我摸着自己的被包扎好的伤口,然后把莫正宇因担忧而皱起来的眉宇慢慢抚平。
这是我的秘密。
莫正宇看到我笑的狡猾心里怵的发毛。
有莫正宇这样一位如兄长般无微不至照顾的伴侣,确实是我修来的福。胃疼的时候会端来热水监督你吃药,生理期的时候怕你体寒会多加一层被子。人大多自私,我没想到这世道除了父母还有一个男人以一个特别的身份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他对你好,保你周全。
我和莫正宇很少会有矛盾。我无理取闹的时候他不会自讨没趣的搭理我,我生闷气的时候他就把我硬塞在他怀里,很快就会睡着,各自相安无事,他已然摸透了我的秉性。
我不知道这样好的莫正宇会在我生日的那一天竟然失约。这是我之前不敢想象的事。
特地挑了个好些的餐厅,提前给莫正宇打了电话,他的声音平静的很,我只希望他故意虚伪,我仍旧心存侥幸的认为他肯定记得这个日子。
原来他真的不记得。电话永远打不通,到底是心寒。
莫正宇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没有进卧室,直接摊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去上班的时候看到他满脸倦容也是不忍打扰,更不忍质问。
我下班后并没有直接回家,找了个小馆子吃饭喝茶。我很喜欢那种藏在转角的低调小店,环境素雅,消费低廉,幸运的话还能偶遇几个文青老板。我只是悲哀的意识到在这个城市除了莫正宇我没有可以依赖的人。最熟悉的陌生人也不外乎是一帮同事,看见的时候笑脸相迎,相见如宾,看不见的时候也不知是怎样的暗里藏刀。大家都玩着成年人的游戏,认真的人只会彻底溃败。所以我从不跟同事深交,有时候职场上的那些是是非非也能让人磨掉心志。我一直形单影只。
这里一切都好,可惜没有莫正宇。
深更半夜到家,莫正宇再一次消失。比起第一次,我已经学会如何驾驭自己的情绪。比如,今晚我肯定会比前一晚睡得更多。
莫正宇第二天早上出现在门口,他悄无声息的蹲在那里,挡住了我去上班的路,我以为他宿醉稀里糊涂的躺在了这里。靠近他的时候,高跟鞋的声音把他惊醒,我蹲下来看着他眼窝深陷,脸色苍白。
你怎么了?
我问他的时候心就开始疼,那种疼压倒了这些天积累的愤怒,失望,阴郁和挣扎。
他抬起头用一副累极了的嗓子跟我说,他说他没事,怕把我从沉睡中惊醒,他说他知道怕是惊扰了我便再不容易睡着。
为什么你不知道你不在身边我便再也不能睡得安稳。
他还说,凌青,生日快乐。他把怀里的盒子拿出来让我打开。
那是一副熠熠生辉的镶着钻石的耳坠。它应该漂亮的让女人都爱不释手。
我的眼睛就红了起来。莫正宇捧着我的脸,对不起,凌青。
我为什么就是伤心至极,忍不住的哭泣。
很多事情当时没问,但总会知道答案的。
是从莫正宇的朋友那里得知莫正宇那几天的行踪的。我唯一只认识他这个朋友。因为有了这个人,我有些自我安慰觉得自己毕竟不是完全生活在暗处。
他说,凌青,不要怪正宇,也不要生他的气,他跟柴芸已然是貌合神离,婚姻算是走到了尽头。
他说,柴芸那天晚上突发急性阑尾炎,四顾无人,才找到了莫正宇这一根救命草。
他说,凌青,你过的不开心吗?莫正宇也老是跟我说他怕失去你,几次喝的酩酊大醉也是我旁边说让他放宽心,不要想太多。
我说,可能他需要时间冷静下来吧,我不会干扰他。会一直等他想清楚。另外,我跟他在一起真的很开心,我很想把这种开心保留,让我无聊而漫长的人生多一个支撑。
我在厨房里找到正在熬煮海鲜粥的莫正宇,他是地道的南方人,喜欢吃海食,我起初觉得腥,后来倒爱上了那个味道。莫正宇说这是爱屋及乌,我说自己大概是个受不了美食诱惑的人。他就笑着看了我会儿然后把我的碗拿过去盛了第二碗粥。
莫正宇,你爱我吗?
凌青,我爱你。
我把勺子含在嘴巴里很长时间,我怕拿出来喉咙里发出的哽咽声会很突兀。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句话。莫正宇。
说多了就觉得轻贱,其实你知道我的。就是,你知道我的心的。
莫正宇,你还爱柴芸吗?
莫正宇惊愕的好一阵没有说话,然后把碗轻轻的搁置在了桌上。
好吧,那你们能现在离婚吗?我想跟你结婚。
莫正宇把我当个陌生人似的上下打量,他一直回避着我的眼睛。
我开玩笑的,我一直觉得你现在爱的是我,我很喜欢跟你在一起,谁没有个过去,人都要学着善忘些,抓着过去不放才是蠢。我说过的,我在乎的时当下我们的感情。
莫正宇走过来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怕了两下我的头,他用手指缕起我的头发跟我说,凌青,不要胡思乱想。
柴芸来我公司找我,我没见过本人,看过照片就觉得是个美人。
柴芸说我只是个替代品,她和莫正宇是因为没有孩子才慢慢疏离起来,而且他们一直彼此折磨也依然深爱着对方。
我们马上会有小孩,所有一切都会步入正轨,我们的婚姻也是。
是吗?可是莫正宇现在貌似不爱你了呢。
她冷笑道。
我生病的时候他不合眼的照顾了我几天几夜。你确定他对我没有感情吗?
我把身体慢慢坐到僵直,阳光洒进来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倒映在地板上,毫无生气的,任人踩踏。
有什么条件可以让你离开莫正宇?
哈哈,真是个笑话。你们的婚姻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自己最心知肚明。何必这么心虚?
柴云有点愠怒,但也懂得适时闭嘴。
阳台上一直放着一把藤椅,太阳好的时候我会选一个舒服的姿势百无聊赖的在上面躺一个下午。莫正宇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说有。
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出差在外非常想念,凌青,我爱你。
我也爱你。
电话挂断之后才发现我有好多话还没来得及说。
比如,莫正宇,就算以后你我的圈子互不相干,但愿此刻你不是自欺欺人说些鬼都不信的违心话,我要你保证。
比如,莫正宇,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手吧,莫正宇。
他在帮我冲牛奶,我说的时候他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我看着他放了很多的牛奶快溢满杯子。我平静的又慢些说了一遍。
你把牛奶放在茶几上,劝我喝完去睡觉。一直在刻意忽略我说的话。
我们每天同床异梦,分开后,你也不必每天那么痛苦的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每次你说你爱我的时候我的耳朵都听的别扭。
我不明白,为什么?
莫正宇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在抖。
可能我厌倦了你。可能我想要一段真正的婚姻而你现在摸棱两可的态度让人厌恶,如今的我就算离开了你也可以活得很好。
凌青,为什么你变得让人这样陌生。
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让你失望了吧。为他人做嫁衣的傻事我干多了,我傻到以为你是全心全意的爱着我,我傻到为你的空窗期当替代品。
莫正宇气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很想给我一巴掌,到最后也没有出手。
凌青,你以为我逢场作戏吗?这三年在你眼里算什么?你这样对我公平吗?
算了吧,别惺惺作态,莫正宇,我看不起你。我悔就悔在爱错了人。
我从来不知道我会对莫正宇说出这么残忍的话。他抓着我的手臂好像要把尖锐的指甲陷进我的肉里。
当我突然失去安全感的时候,就成了一只性情狂躁的怪物,摧毁,撕裂,仿佛只有声嘶力竭才能自我迷惑,事后又无比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还有就是,我发现你根本没那么爱我。这句多余而无意义的话,我没有说出口。
我一直在否认自己是个外强中干的人,对于这点莫正宇比我清楚,所以每次我横眉冷语直戳他痛处的时候他都会气的发抖。最坏的一次是离家出走,我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残忍的话,只记得他把抬起的手臂又放下,分明能感受到他快被绝望压倒,可我还是愤怒的,狠狠的盯着他,那一刻我们彼此相近咫尺却好像隔了千里远,越来越远,远到抛出的所有暗剑把这一切都毁尽。他摔门而去的时候我是没有哭的,因为我还愤怒,而下一刻我就开始为自己无意义自作自受似的愤怒感到悲哀。害怕盈满了心口,万一他再也不回来该怎么办?万一他遇到车祸怎么办?那种深度的害怕和恐惧让我不安及后悔。他一直都知道的,凌青是个恃宠而骄,心性并不坏的人,他也知道凌青是个怕受伤,伤口疼起来却哭个不停的人。所以他回来的时候,我一直紧紧的抱着他说,莫正宇,对不起,我爱你。
我原先一直以为,在爱情里,我于莫正宇而言是个杀伤力很大的物种,我也只有伤害得了他的本事。可慢慢变得不是了。
我从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莫正宇真的会离开我,彻底的脱离我的生活。我也没有想过那么爱我的莫正宇终于走了就不再回来。我连续一段时间都会梦到他,然后梦里会出现一些并不认识又似乎那么应景的奇怪的人,我梦到身边有个男人无言的看着我,然后伤心的走了,我还梦到莫正宇身边挽着个女人,藐视着我,漠然的穿过我的梦境,那么多没有面孔的男人和女人,我唯独看清了他的样子。醒来的时候我就开始痛哭,眼泪把也把我的皮肤刺激的疼,我边哭边诅咒莫正宇一辈子得不到幸福,然后就哭的更厉害并矫正自己,不,我诅咒莫正宇一辈子都没我过的幸福。
这三年,莫正宇就像用蚂蚁搬家的方式慢慢的在我的心口挖了一个洞,不知不觉这个洞口已经大的足以陨失我半条命。我试图一针一线地去缝补,可每次在肌肤上穿针而过的脚眼都会让人痛到窒息。
如果爱情会死,那又为什么让我得到。
我就这样死而复生的,活着。
局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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