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路过檀河乡时,山脚下的乡村已然变成了一个泱泱水库,儿时记忆里的树口老树以及青石街早已不见踪影,唯一还能瞧见的只有村南边那高高翘起的一弯飞檐。
飞檐,老屋,葵大娘,从小时候到如今都一直未曾忘记。不过葵大娘在一年前离世了,具体是什么原因没有人确切地告诉过我,从他儿子葵冬来口中得到的回应是老了就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葵大娘下葬的那天我参加了,不过村里并没有多少人来参加,更没有哭哭啼啼的悲伤场景,或许是葵大娘并不想自己听着哭声走吧,她在死之前只跟葵冬来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要把葬在离我现在所站位置不远的一座山坡上,墓所朝向的地方要能看到老屋的位置,葵东来确实也这么做了。
我微转头瞧向那座山坡时,我愣了,此时我才大概猜出了索饶在脑海里多年问题的答案……
1991年,春
“你说葵大婶为什么不同意房屋改造呢?政府出钱又不用她自己出钱,我也是奇了怪了。”新任村委会委员老刘姨站在村口老榕树下,对着旁人嘀咕着,右手还不忘揪了揪左手臂上的红袖章。
每到夕阳西下,村口老榕树下总会有那么一溜的人聚集在一起,也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说不定她家屋头藏着黄金,怕被发现呗。”多嘴邻居葵四姑斜靠树头,手里摆弄着一条粉色的头巾,嗤笑地回着。
“也许有金银财宝也不一定,那可是几十年的老屋了啊。”老汉刘四成坐在草垛上扒拉着脚指头掺和了一句。
“可能是怕花钱吧,政府是说不要钱,可是谁知道呢?”
“是啊,葵大婶一个女人,能把冬来带大已经很不容易了。”
“对了,冬来那孩子,也不知道葵大婶怎么教的,越来越不懂礼数。”
“你也这么觉得啊,这孩子就是野了,毕竟不是亲生的。”
“……”
也不知道是谁,从房子聊到了孩子,葵冬来是葵大娘捡回来的孩子这话没错,不过葵冬来在我眼里他不野也不坏。
葵大娘一个人也没有错,不过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她其实是有过丈夫的,只是我们这一辈的人都没见过。
村口众人的闲话是一人一句,越说越多,越说越离谱,直到我们放学归来。
十四岁的葵东来捡起路旁的一根带刺荆棘就冲进人群,恶狠狠地朝着众人喊道:“你家才藏黄金,你家才没钱呢?你家孩子才不是亲生的,你们谁再说我娘,我就去拆了你们的屋。”
看着怒气冲天的冬来,周旁的人有些悄然离去,有些只是眼角白了一眼葵冬来,然后又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东瞧瞧西瞧瞧也不作回应。
“冬来,走吧,回家了!”眼看大人们也没再说话,而我也不想让冬来因为这些闲话惹来其它事,所以就喊了一句。
葵冬来抬头又看了一眼在场剩下的人,然后用力把手中的荆棘甩了出去,撞在老树上,“啪”地一声响,惊得躺在树旁的一只老狗蹦了老远。
我和冬来就这样走了,至于那些人还有没有继续他们的话题我们不知道。
回到冬来的家门不远处,我就听到了一首熟悉的歌谣。
“西门外,东河旁,一道相思随君飞。等春来,不相忘,老屋檐下燕双回……”
在那时我只觉得葵大娘唱的真好听,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没想过去打探到底唱的是什么。
“娘,我回来了!”葵冬来推开院子的门就大喊到,这是他的习惯,而我就只是低着头跟在后面。
“娃回来了啊,快来快来,你们看,我给你们准备了啥,可好吃了。”葵大娘停下了哼唱,转身从屋墙角的板凳上拿起了一个大碗,朝我们走来。
“好香。”葵冬来一手接过碗,另一只手就抓起一个白馍馍递给了我,继续说道,“三子,这个大的给你。”
三子,我的小名,除了葵冬来,再也没有人这么喊我的,我也只允许他一个人这么喊我。
“谢谢大娘。”我接着白馍馍,抬头朝着葵大娘点了点头,穿过她的头顶,落眼处便是那高高翘起的飞檐,夕阳残影下它似乎也在回应着我的点头。
眼前已近中年的葵大娘,两鬓黑白交加,脸上常常挂着一副和蔼的笑容,村里人总是说她怪,而我却一直觉得她比他们都正常。
“娘,以后他们如果再说我们,你告诉我,我已经长大了,不怕他们。”葵东来说这话时,把下巴抬得老高,一副傲娇的表情,他应该觉得自己已经像个大人。
葵大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眼里闪着光。
关于要改造旧屋的事,村里绝大部份的老房子都同意了翻新,剩下一些没有同意改造的,都是想着直接推倒重建,唯独葵大娘的不是,从她不停地对房子可能存在的危险进行着加固的行为上看,一点想推倒的想法都瞧不出来。
对于村里的流言蜚语,葵大娘也从没有做过回应。
那时的我,同样也没明白葵大娘为何不愿意进行房屋改造,当然我也掺合不了,毕竟那是大人的事。
葵大娘就像那高高翘起的飞檐,仰着头,做着自己,一坚持就坚持了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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