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并不是很固执的一个人，可是在婚姻大事上却表现出了少有的固执：阿芳打算和一个离过婚的男人结婚，而且那个男的还有一个六岁的孩子。这件事遭到阿芳爸妈的强烈反对。阿芳妈说找什么样的人不好，非要找个离过婚的，她很为女儿感到难过。阿芳爸是个有点秃顶的半老头，性格很随和，在这件事情上态度却也很强硬。阿芳爸觉得那个男的年龄大一些倒也罢了，可是还有一个孩子。阿芳妈于是说起一对半路夫妻，各有一个孩子，组成了一个四口之家。因为孩子，夫妻俩最后还是分道扬镳了，因为夫妻俩都觉得对方待自己的孩子刻薄。阿芳反对说她并没有孩子，而且她也很喜欢那个孩子。至于年龄，阿芳妈就比阿芳爸大了四岁。
朋友也替阿芳担心。阿芳朋友说：“那你不成了后妈了吗？后妈哎，继母。我们的阿芳就要成为的继母了。”阿芳朋友说：“不是你亲生的你能疼？”阿芳朋友还说，因为孩子，律师可能会和前妻藕断丝连。阿芳觉得这话还算有点道理。
大概是爱情的的缘故，阿芳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未来充满了希望和数不完的幸福，就好像这夏季的炎热，热烈而持久。至于孩子，阿芳觉得挺好，正好免除了生育之苦；而且他们夫妻恩爱，这还不够吗？阿芳也不至于成为那种可怕的“继母”——以虐待孩子为乐趣的无聊女人。大概只有电视里才有的人物吧，或者，那是很久以前的人们了，那时候的人们没知识没文化，品德没有得以教化，无知狭隘。
阿芳很固执，阿芳爸妈也只能接受阿芳的固执。阿芳和律师结婚了。
二、快开学的时候，乡下的婆婆就把毛毛送来了。婆婆在家里住了两天，说是舍不得孙子，要再带几天。
毛毛六岁了还不大会用筷子，一双筷子夹在手里，在菜碗里翻来翻去，找葱白吃。找到一点葱白努着劲伸着头要往嘴里送，还没有到嘴里就掉在了餐桌上，于是用手去捏。
“好吃。”毛毛美滋滋地摇着脑袋。
阿芳抽过一张纸得给毛毛，不料被婆婆接了过去，婆婆给毛毛擦了下手，又擦了下餐桌上的油点。
阿芳觉得婆婆太小心了，很没有必要。
“喂我。”毛毛叫道。
于是婆婆到处找小勺子，家里没有勺子，婆婆干脆把调料盒里很小的塑料勺子用水冲了冲。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婆婆一勺子一勺子喂了起来。
“妈，不用喂，他自己会吃。上次去吃肯德基，都狼吞虎咽的，根本不用喂。”阿芳说。
“吃那个行；吃饭就不行了。喂他他能多吃点。”婆婆仍是一勺一勺地往毛毛嘴里送。
“够了。”毛毛大叫道：“我嘴里还有呢。”
“快咽下去。”婆婆装出生气的样子，又对阿芳说：“这孩子故意的，就是不想吃饭。你得半哄半吓地喂他。”
毛毛在一旁笑。
阿芳可不会这样喂小孩。婆婆临走的时候叮嘱阿芳不要忘了买勺子，并且说要买瓷勺子，不烫嘴。
三、律师经常出差，照顾毛毛的工作就全是阿芳的了。阿芳辞去了工作，成了全职的家庭主妇。对此阿芳的朋友都很羡慕。
离开学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阿芳发现毛毛很顽皮。简直没有一刻老实，不是在沙发上蹦来蹦去，就是在地上乱爬，大吼大叫。有一次毛毛玩耍的时候不小心，头碰到茶几上，捂着脑袋就哭了起来，阿芳要看看。毛毛却睁大了眼睛责怪道：
“都怪你。”
阿芳直想笑：“怎么就怪我了？”
“谁让你把它放到这里的？……害我碰到头……都疼死了。”毛毛这样说着，反而不哭了，不过仍是一脸的怨恨，满头大汗，斜着眼站了起来。
真是个不讲理的孩子。
“不理你了。自己玩吧。”阿芳到书房去了。
毛毛一个人蹲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把声音开得很大。
“毛毛，把声音关小一点。”阿芳很柔和要求道。
没有任何反应。
阿芳干脆把书房的门带上，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上网。在网上遇见朋友，朋友问她：全职家庭主妇的生活怎么样？是不是很舒服？
阿芳没有搭理她。
四、星期天逛街，阿芳在公交车上叮嘱毛毛：“下了车不要乱跑，跟着我走，我到哪你就跟着到哪。……不听话就把你卖了”阿芳突然觉得自己很啰嗦。
可是在超市购物的时候，转眼毛毛就不见了。
阿芳着急地四处张望，却找不见毛毛，正要大声叫喊的时候，毛毛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阿芳有点生气，绷着脸教训毛毛：
“怎么跟你说的？不准乱跑。”
“我没有乱跑。”
“别嘴硬，再胡乱跑看我怎么治你。”
毛毛嘟囔着脸，一脸的不高兴。
阿芳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五、毛毛有多动症，到哪都是抓耳挠腮，有时候还自言自语；就是坐在椅子上也没有一刻老实，好像浑身上下都长满了虱子。写作业的时候尤为明显，不停地做小动作，刚坐到板凳上，心思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难怪老师说毛毛注意力不集中。
阿芳上网查了下，对比毛毛的举动，觉得毛毛就是典型的多动症儿童。并且找到了纠正的方法：多动症是由于营养过剩引起的，多运动就会好了。累得气都喘不过来看他还动不动？
毛毛不光有多动症，还有厌食症。孩子大多都很嘴馋，毛毛恰恰相反，见到饭就哭。并且想尽一切办法不吃饭。吃饭的时候要吃最小的碗，稍微盛多一点就威胁不吃饭了；辣是一点不吃的，葱姜蒜也是一点不吃的。这让阿芳很为难，不得不单给毛毛做饭；吃饭的时候必须要准备一杯水，理由是“太干了”。水也必须是凉的。有一点不满意，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宣布不吃饭了。
说来也奇怪，毛毛很少吃饭，零食吃得也不多，可是从来不叫肚子饿。
即便如此毛毛还是挑来挑去，煮粥的时候要吃米饭，煮米饭的却偏要喝粥。不是嫌粥太烫就是嫌粥太稠。总有挑不完的毛病。每顿饭都要吃很长时间，最后往往是毛毛挨上一顿吵骂，十分不情愿地咽下饭，怒气冲冲地离开餐桌。一顿饭下来阿芳也攒了一肚子气。
六、这天晚饭的时候，阿芳这边刚盛好饭，毛毛就说牙疼。其实阿芳知道毛毛是装的，其实只是不想吃饭罢了。
“那就吃半碗，快点。”
“我牙疼。”毛毛捂着嘴，一脸苦相。
阿芳径直走过去，关上电视机，把毛毛拉到餐桌上。毛毛靠在椅子上，也不吃饭，翻白眼瞪着阿芳。那是怨恨的眼神，充满敌意，面对阿芳这样一个成年人也毫无畏惧。这眼神让阿芳觉得很害怕。这不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应该有的眼神。
这天晚上，毛毛只吃了一点点就又回到沙发上看电视了。毛毛是个不折不扣的电视儿童，早上睁开眼就打开电视机，能够一直看到晚上上床睡觉。
这天晚饭后，阿芳没有和毛毛说过一句话。到了睡觉时间，阿芳也没有催毛毛睡觉。阿芳自己睡了。随便毛毛怎么看电视吧。阿芳不想唠叨了，阿芳都觉得自己太累了。阿芳现在很讨厌毛毛，她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阿芳还没有睡着，就被一阵哭声吵醒。阿芳来到客厅，发现毛毛坐在地上哭。原来毛毛在沙发上睡着了，不小心从沙发上一头栽了下来。
“别哭了，睡觉去吧。”
毛毛还是哭。
“哭什么哭？谁让你看电视看到这么晚？”
毛毛自知理亏，站起来用小胳膊肘抹着眼泪睡觉去了。
阿芳躺到床上的时候内心升起一种喜悦，产生了一种满足感，如释重负，如同报了仇雪了恨。
八、阿芳觉得自己很累。
阿芳索性不理毛毛了。一切都由着他去，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爱在床上蹦就让他在床上蹦，爱吃饭就吃饭，不吃就拉倒，总不至于会饿死吧，饿了他自然会吃的。
阿芳干脆把毛毛当成一种不存在，就好像根本看不见毛毛一样。吃饭时间到了，阿芳盛两个碗，毛毛要吃就自己过来吃，不吃阿芳也不会像往常那样催他。
“你怎么不叫我吃饭了？”毛毛倒觉得很奇怪。
“反正你也不吃。”阿芳说。
毛毛于是很开心地继续看电视。
将近傍晚的时候，毛毛跑到阿芳跟前说饿了。
“你不是不知道饿的吗？”
“我饿啦——”毛毛可管不了那么多。
“谁让你中午不吃饭？”
毛毛没有言语。
阿芳说：
“等会，晚上吃吧。”
“晚上？想在不能做饭吗？”
“现在不行。”
毛毛还是叫饿。
“看电视去。”阿芳如此打发毛毛。
毛毛只好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
几次阿芳想去厨房做饭，但都没有去。她有意要推迟晚饭的时间。
阿芳从外面回来，发现毛毛又在看电视。
“快写作业去。”阿芳命令道。
毛毛蹲在沙发上，也学着阿芳的样子：
“快写作业去。”
“听见没有？”
“听见没有？”
“你想挨揍了？”
“你想挨——”毛毛还没有说出口，阿芳就过来就要打毛毛，毛毛从沙发上蹦下来连连讨饶：“好好，我写作业去，马上就写。”
毛毛不慌不忙地关上电视机，且走且看一脸怒气而又无可奈何的阿芳，带着胜利的表情回到了书房。
毛毛学会了反抗。有一次毛毛骂阿芳“贱”。阿芳立即就狠狠地给了毛毛一巴掌，毛毛自知理亏，一声不吭地躲到一旁去了。公开的反抗是要挨揍的。
毛毛学会了无声的反抗。洗脸的时候故意把水溅得满地都是，用最大的力气关门，好弄出一点声响，因为这声音会让阿芳很烦；有时冷冷地瞪阿芳一眼，而这能把阿芳气得浑身直抖。而且这些举动阿芳最多说他一句，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
阿芳开始回想半年来和毛毛在一起的生活，她发现无论是毛毛还是自己都处在一种很不愉快的氛围之中。阿芳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说到底，毛毛只是一个孩子，虽然不那么惹人喜爱，但到底是一个孩子啊。
和一个孩子较真，阿芳觉得很惭愧。
阿芳决定好好待毛毛。
阿芳制定了一个计划：
一、每天下午放学，如果有作业的话，只有在写好作业的前提下才能看电视；如果没有作业那就汉字一篇，算术十题。写完我要检查。
二、培养孩子的独立性。让他自己洗澡
三、培养读书和画画的兴趣。
四、治疗多动症；每天晚上睡觉前和毛毛一起跑步。
五、只打手和屁股。
写好这个计划，阿芳专门拿出两个新本子，给毛毛布置了一个星期的作业。
一点都不麻烦，以后只要按部就班地来就行了。这样阿芳心里就踏实多了。
阿芳从外面回来，发现毛毛又在看电视。
“快写作业去。”阿芳命令道。
毛毛蹲在沙发上，也学着阿芳的样子：
“快写作业去。”
“听见没有？”
“听见没有？”
“你想挨揍了？”
“你想挨——”毛毛还没有说出口，阿芳就过来就要打毛毛，毛毛从沙发上蹦下来连连讨饶：“好好，我写作业去，马上就写。”
毛毛不慌不忙地关上电视机，且走且看一脸怒气而又无可奈何的阿芳，带着胜利的表情回到了书房。
九、阿芳动不动就厉声问毛毛：
“作业写好了吗？”阿芳简直上了瘾，见到毛毛就问作业的事情。因为每次这样问的时候，毛毛都是一副痛苦的表情，阿芳都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不过有一回阿芳却露了馅。那天阿芳从卧室出来，看见毛毛蹲在沙发上看电视就像往常那样发问到：“作业写好了吗？”
毛毛莫名其妙地掉转过来，笑。
“笑什么？”阿芳也有点莫名其妙，他竟然敢笑。
“刚才不才写过吗？”
这下阿芳才想起来，毛毛确实把作业写完了，而且自己还检查了一遍。“把电视声音关小一点；我做饭了”阿芳灰溜溜地钻进厨房去了，做饭的时候心里很不安。幸好菜刀只切在指甲上。
十、阿芳朝毛毛头上打了下，没想到毛毛这么弱不禁风，顺势就倒向一边，头撞到了餐桌的棱角上，咚的一声。毛毛捂着头，鲜红的血就从指缝里流了出来。毛毛哭得连声都没了。
阿芳抱起毛毛赶快往楼下跑，毛毛越哭越凶，一边哭一边拿小胳膊捶阿芳的肩旁，带着哭腔骂道：
“你是个坏妈妈。你是个坏妈妈……”
昏暗的楼梯里只能听见脚步声，啪啪的声响撞响了楼道里的声控灯，阿芳朋友的那句话也同时浮现，不过并不轻松，那句话就像一块石头，沉沉地压在胸口，让阿芳喘不过气来——
“怎么说你都是继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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