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正午,太阳火辣辣追赶着地面上奔跑的男孩,追着追着就在瘦小的身形跑进阴影里的那一瞬败北。
热闹而宽敞的大食堂里,人声鼎沸,形形色色的人来往于餐桌和打菜的地方,但通常只有分场的干部才能享受这种待遇。
他喜欢在里面到处跑,闻着辣椒爆炒的热烈呛鼻,汤锅里鱼肉浓郁鲜香,以及猪肉豪爽劲道的气息。
没有人管他,反正没有人会给他打菜,因为他手里实在没有可以用来打菜的东西。
支撑着大锅的炉灶内,稻谷壳发出“噼啪”的响声,炊事员舀了一勺鱼汤到排队的中年男子碗里,乳白色的汤里隐约浮现着一块青色的鱼皮。
然后他把收过来的鱼票扔进旁边的陶瓷的钵里,里面盛满了清水,水里沉浮着一张张颜色各异的纸票。
男孩的视线从炊事员的大铁勺转移到了长满厚茧的手上,再从手转移到了水钵上沉浮不一的纸票上。
不久,那些浮在表面的纸票会慢慢吸水沉入水底,再在水的作用下变得模糊不完整。
他多么渴望自己也能有一张那样的票,但里面没有一张是属于他的。
晚上少年做了关于粮票的梦,他在梦里梦见自己在家里的饭桌边,手里握着三张不一样的纸票。
于是他点了一碗鱼汤,汤里隐约浮现一块青色的鱼皮,随后再点一盘青菜,一碟小炒耳尖。
他并没有操起筷子立马开吃,而是快乐地飞奔跑出家门,一路经过同学家经过大食堂经过那集体圈养的猪栏和牛栏,也经过荒野上高炉冒着的茫茫黑烟。
这时候,他的梦就醒了,母亲喊他起床去上学。他有些恼,母亲并不知道原因。
中午,学校的食堂开餐,一眼望去,大锅里尽是腌菜和萝卜菜,这是集体的时候最好下饭也最便宜的食物。
男孩的脑海中瞬间又浮浮沉沉起那些水面上的纸票,他想到一个好办法,在他吃完最后一口腌菜的时候。
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两个小时,上课的内容主要是师生集体外出搞劳动,或者在课堂上高声朗读:“毛主席万岁!”一类的话。
日复一日,就像日复一日的腌菜萝卜。
等到干部们都吃完饭,炊事员便把水钵那些粮票全部倒在了灶下烧黑的稻谷壳堆。
还有最后放进去的纸票,没有完全吸满水而分解。
厚厚的一叠纸票子打湿了微弱的火苗,孩子们在一边嬉戏没人想去管他们。
那几个男孩在旁边嬉戏打闹,他趁着炊事员去吃午饭的时间,从炉灶烧得发黑的谷壳堆里掏出来一堆湿答答的粮票。
他们挑拣出完好无损的几张,铺在地面等太阳晒到完全干透,再叠好抻直。
大家眼睛纷纷直盯着他手里的纸票,咽了口唾沫,但谁也不敢不服从他,只站在一边。
因为这样绝好的点子,总是他想到的。
第二天的饭点,炊事员面前就出现这几个男孩,他先是一愣,然后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们哪弄来的票?”
“你猜呀。”
“小崽子!”
炊事员看了一眼后面正排着长队,队伍中时不时有催促的声音,便不再追问马上接过了他手里的票。
炊事员舀了一勺鱼汤到排队的男孩的碗里,乳白色的汤里浮着一块青色的鱼皮。
他眼睛里闪烁着亮光,远远看着那些纸票在水钵里浮浮沉沉的,像江面上和波光一起摇晃的船只,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喜悦。
第二天,他仍然挑着人多的日子跑过来打菜,后面依旧跟着那几个嘴馋的小鬼。
但如是四五回,他却很懂得适可而止似的,收了手不再去炉灶里掏纸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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