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

作者: 瑊玏 | 来源:发表于2015-10-22 13:45 被阅读150次

    “我一推,你就跌倒。”

    “为什么?”

    “因为我有超能力,我一伸手,就能打败你。”

    “不行,我要有超能力。”

    “这次我有,一会儿换你。”

    “不行,这次我就要有。”

    “不行,这次我有,我先打死你,一会儿你再打死我。”

    ……

    小黑看着这两个小孩儿玩闹,笑笑,喝一口可乐,冰凉刺激的感觉一贯而下,温暖纯真的美好回忆却忽然涌上心头。每当看到小孩子们嬉笑打闹,他总是会想到七八岁时的自己,和七八岁时见到的那个山洞。现在的小孩儿玩的是“超能力”,而十来年前,他们那群小孩儿迷恋的是“武功”。当年,小黑“开创门派”,召集了几个小伙伴,每天傍晚(周六日就是全天)来到柏树山脚下修炼武功,那时,小黑作为“长老前辈”,自然而然成为了传授武功的师父,而那些比他小一两岁甚至只是几个月的孩子,就都成了徒弟。

    开始的时候,小黑只是从电视上学来一些动作,然后依样画葫芦地教给他们,大家学得都很认真,很快就能学得有模有样。渐渐地,小黑认真的劲儿蹭蹭蹭就上来了,觉得电视上的武功实在是不能再学了,因为这些动作只是一闪而过,自己用心记忆,也只能记得十之一二,而这“一二”之中又会不会记得有所遗漏和偏差,更是难说得很。基于这样的考虑,小黑把攒的二十多块钱拿出来,去一家小书店买了一本武术教学用书,书的名字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里面除了有拳脚功夫,还有刀枪的练习方法,更重要的是,每一种类别的武术后面,都跟有一套人物对打,这可让小黑高兴万分,从此之后,几个小伙伴就不再局限于个人模仿,而是进入相互切磋阶段了。虽然因为花巨资买这本“闲书”遭到了父母长辈的一致批评教育,但是想想自己终于有了一本可以反复练习研究,并且完整、系统的武功秘籍,别说挨骂,就算是挨打,也都值了。况且小伙伴们看到书中摆出各种姿势的小人之后,个个都大呼小叫,指指点点,显得异常开心,作为师父,小黑也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就这么练了大概十几天之后,大家当初激动兴奋的感觉就逐渐消失了。小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尝试用鼓励的话语让大家重新振作,失败了,又用严厉的批评来刺激他们,也没有太大效果。纠结了几天之后,小黑终于想到了一个好方法,这个想法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觉得自己的“事业”又要迈上一个新的台阶了。小黑想自己写一本武功秘籍。与其说是写,不如说是画,七八岁的他字认识不多,但是一些武术动作记得不少,再加上自己画小人还算画得不错,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值得骄傲自豪的工作。此后几天,小黑就专心开始创作了。

    每当想到这里,小黑就会不自禁地流露出遗憾的神色,因为他实在记不起当时创作的内容,甚至连一个小人画面都想不起来,他一度怀疑过自己的这些记忆是不是都是假的,也许就是当时做的一个梦,或者根本就是儿时的一些胡思乱想,那些练武、买书等等的情境,就是在家里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在脑袋里产生的。但是这种怀疑往往被小黑立马否定,因为他知道,有些真实,经过时间的磨刷,会变得略带假意,但是留存在心里的那份感觉,却不可能会凭空出现。小黑还记得那时用的本子,是用一种叫做“白报纸”的纸做的,妈妈把这种略厚的白报纸,裁成笔记本大小,然后用针线固定住一边,就成了一个抄本。小黑用它写作业,没想到还用它为后世武林留下一部武功秘籍。

    小黑用几天的时间创作出秘籍,带给小伙伴们看,大家又一次围在他身边大呼小叫,指指点点。为了能造福武林,其实更重要的是能在武林留下自己的名号,小黑决定把它藏起来,等待若干年后出现的有缘人,把它找出来,看着自己的署名,露出欣喜感佩的目光。想想这个情景,小黑都觉得心里像生着了一个火炉。

    他们练武的地方在山脚下,东南方向有一片密密的杂草,站在草丛旁边向里望,隐隐能看到一个洞穴。小黑带领大家走下土坡,走进草丛,又跳下一个小阶,那个洞穴就看得清楚了。是一个土洞,明显是人为造成的,洞口呈半圆拱形,上面夹杂着一些碎石,洞壁有密密麻麻铁锹留下的凹形痕迹。洞口也长满了一米多高的草,草根处堆满了乱石。

    小黑身先士卒,拨开长草,小心翼翼地踩着尖石前行,大家则排成一列尾随其后。小黑还在猜测这条道要走多久才能走进,没想到走了十几小步往右一转,就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小黑一颗心放松下来,一跃而入,招呼大家快进来。大家听到喊声,知道里面是安全的了,都松一口气,放开步子走了进去。

    洞里土石混杂,却没有一根杂草。环顾一周,空间不算太大,但是光线充足,原来在洞顶东南方向还有一个出口,是通往山上的。小黑爬到洞口一看,周边景物熟悉,原来就是每次爬柏树山都会经过的那片险地。由于这个洞口相比于旁边的山壁要低很多,洞口又光滑下陷,旁边上山的小路也只能容得下一只半脚,所以大家每次经过这里都是紧贴山壁快步通过,谁也没敢想过要下去看看,因而没发现这个山洞。小黑出溜下来,四周走走瞧瞧,想找一个藏书的好地方。

    洞内空空如也,只有西面有一个土石结合的斜坡,小黑爬上几步,看到斜坡末端有一小块地方稍稍下陷,看着刚好可以放得下秘籍,于是又爬上几步,拿秘籍比划一下,果然大小相当,心下高兴,赶紧招呼大家上来。几个人哗啦一下拥上去,碎石滚动的声音立刻充满山洞,扬起的尘土也飘散出好几个层次。大伙儿看着小黑把秘籍放入小坑,拨土盖好,伸手拿过一块底部平滑的石头压在上面,整个动作完成下来,人人都觉得充满神秘感,连呼吸都憋着。小黑更是心潮澎湃,觉得自己做成了一件传奇的事,想想那些做了传奇事情的传奇人物,自己似乎也步入了这个行列,心里一阵激动,小脸都晕出一片红来。

    小黑还记得,当时他们大伙儿往洞外走的时候,都有点恋恋不舍,从斜坡走到洞口总共也就几十步,却都回头看了十几眼,到底是因为什么,小黑也说不好,只是隐隐觉得这一走,以后恐怕不太会轻易再进这个山洞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是刻意制造神秘感吗?小黑也说不好,只是一语成谶,此后的好几年之内,来到过洞口几次,却竟然真的没有踏进山洞一步。

    回忆是缓慢而温馨的,但是吃东西的速度却会不知不觉加快,小黑看着桌子,两个点心盘子空了,一大杯可乐也消失了,而肚子却没什么感觉,只能无奈地笑笑。这间咖啡厅小黑每两周来一次,但却从来没要过咖啡,每次只点一杯可乐。今天食欲大增,没能忍住菜单的诱惑,多点了两小盘点心,点的时候看了一下肚子,微微凸起,不禁叹一口气,然后一闭眼,勾选了。

    这一年来,小黑似乎觉得自己的身材就要毁了,但是几个月下来,好像也胖得并不明显,于是也就放松了警惕。那两个小孩儿轻盈的步伐,还没有引起他的羡慕嫉妒,证明他还有炫耀的资本。两个小孩儿一前一后地跑过小巷,拐进了一幢大楼,小黑看着他俩消失的背影,又数了一遍儿时的那几个朋友,尤其是汪儒海,当年练武功的时候,他最积极,蹦上跳下的,不知道累,一双大眼放射着光芒,眼珠老爱灵活地转几下,就会把那两团亮光搅碎,变得更加熠熠生辉。儒海小时候长得清秀,如今十六七岁,更是身材高大挺拔,五官棱角分明,帅气逼人。尤其是身材,也许是初中毕业就开始在工地上打工的缘故,依旧保持得很好,起码买裤子不用裁边。

    小黑想想,上次见他是一个月之前了,反正现在闲来没事,给他打个电话,瞎聊几句。掏出手机,找到儒海的电话,刚要拨过去,爸爸的电话打进来了。

    “小黑,儒海没了。”

    小黑没有听明白什么意思,问一句:“什么?”

    “儒海,淹死了……”

    葬礼是在晚上,在村子通往柏树山的大路旁边,一片不种庄稼的荒地上。中间放着棺椁,周围亮着几盏昏黄的灯,儒海稚嫩的小脸就在昏黄的灯光中,看不太清楚,尤其是那双发光的眼睛,暗淡清冷。

    小黑看着那双眼睛,突然哭了。那天接到爸爸的电话,听到“死了”的时候,心只是稍稍紧了一下,并没有其他什么感觉。因为这种事太突然,并且又只是隔着电话听说,所以内心里并不相信这是真的;或者说知道这是真的,但是毕竟没有亲眼看见,总觉得附着着一层虚假。现在亲身站在这样的场合,亲眼看着那一张黑白照片,瞬间感到无比真实,明白儒海真的已经离他而去,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那晚静的出奇,只能听到周围人的啜泣声。也黑的彻底,星星和月亮都不见踪影,天地之大,却只有眼前这几点光亮。小黑给儒海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望向柏树山方向。一道隐隐的起伏着的黑色山脊线把天和柏树山隔开,小黑想象自己站在山顶上向这里望,看见一团黄光中一群悲伤的人,收回目光,山脚下就是那个山洞,看不见,但它就在那里。

    一年前,小黑和儒海来到山洞前,望着那一片已经枯黄的杂草,想起当年深入险地埋藏秘籍,相视一笑。

    “进去看看?”儒海探头探脑,跃跃欲试。

    小黑没有立刻回答,顿了几秒,轻轻地说:“还是不进去了吧?”

    “为什么?”

    “都已经藏了这么多年了,进去之后势必会挖出来看看,”小黑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总觉得是一种破坏,洞里这么多年的平静延续被打断,太可惜了,不好!”

    听小黑这么一说,儒海也觉得不要进去,给自己内心留下一份能持续多年的念想,也未尝不是一件开心兴奋的事。只可惜,这份念想在他心里只多留存了一年。

    两人离开山洞,向山顶走去,来到小黑此刻想象站着的地方。如今,物是人非,儒海静静地躺在山下,而小黑则独自一人在茫茫夜色中,暗自神伤。有时候,我们在无边黑暗中寻找光明,等走近才发现,那不是我们想要的,甚至是永远不希望看到的。我们逃离身边的黑暗,却又穿过眼前的光明,进入了另一片遥远的黑暗。

    几个月后,小黑离开家乡,去到另一个城市上大学。走之前,他远远地望着柏树山,心里五味杂陈。柏树山在阳光和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净清新,尤其发现它前所未有的巍峨壮美,雄踞在东方,将村子镇守在自己怀抱。那个山洞就在那里,儒海也在那里,童年的记忆都留在那里。小黑突然觉得,儒海去了另一个世界,是一种远离;自己离开家乡,也是要去一个全新的世界,同样是一种远离。

    大学生活是丰富多彩的,也是枯燥无味的,不同的人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或者说是不同的境遇造就了不同的人,总之一句话,人不同,生活也不同。

    小黑入学没几天,就接到了高中校友打来的电话,这个人叫程端正,不仅是普通的校友,更是朋友中的朋友,是哥们儿。端正比小黑高一届,在另一座城市上大学,已经大二了。

    “怎么样?有没有搞到妹子?”端正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在他的世界,似乎恋爱和不断换着恋爱才是生活的大部分内容。

    “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上大学适不适应,学的课程难不难,住的习不习惯,吃的好……”

    “都是成年人了,”端正打断他,“还有什么不适应的?还吃啊住的,这都弄不好,就赶紧退学,回老家吧!哦哦,还有上课什么的,你刚刚是说上课的事了吗?都大学了哥,还提上课、学习……”端正那边停了一下,小黑仿佛看见了他不屑地翻白眼,只听他续道,“有没有美女?听说你们学校的质量挺好。”

    “有有,确实挺好。”

    “赶紧找一个,啊。”端正接着说,“我昨天刚换了一个,这个更性感,更懂我。”

    “到底是喜欢她更性感,还是更懂你?”

    “都喜欢,两全其美。”

    “上一个呢?为什么分手?才一个多月。”

    “你赶紧找一个,我还等着见嫂子呢!”端正岔开话题。端正虽然比小黑大一岁,但是总是叫他“黑哥”,所以称呼小黑的未来女朋友为“嫂子”。

    “就不能好好找一个吗?别玩儿了行不行?”小黑又把话题拉回来。

    “哎,你又开始了,只不过是分手而已,很正常,谁说我玩儿了?我每次都很认真。”

    之后就进入固定模式,其实开始也是固定模式,从端正劝小黑赶紧找女朋友或者炫耀自己又换了新女朋友开始,到最后小黑劝他认真对待感情而他变得不耐烦说拜拜为止,几乎每次短暂的通话都是这样的流程。

    挂掉电话,小黑叹口气,拿起从老家带来的《大浴女》,继续自己的第七遍阅读。

    “小黑,看我刚更新的章节。”下铺的莫金言探出头来,扭着脖子冲小黑喊。

    小黑放下书,打开电脑。刚刚只是更新到第十七章而已,但是粉丝数早已突破五十万大关,这可是不俗的成绩。金言作为该网站小说平台的新手,创造了一个不小的奇迹。这部连载小说以21世纪头五年为大背景,讲述了三个家庭,几十口人的悲欢离合,故事结构复杂,内容奇特新颖,每个人物都进行了细致入微地描写,尤其是几位主人公的刻画,更是360度无死角。更加值得称道的是,金言用喜剧的手法描写悲剧,让人捧腹大笑的同时悲从中来,从而营造出来的气氛就更显得震颤与冰凉。

    小黑没有从头看过金言的这部小说,只是在他再三要求下,看过中间的几章,当时小黑并没有对他的创作寄予多大希望,直到阅读过后才发现,金言的才情远超出自己的想象。所以今天金言说自己小说更新章节的时候,小黑是发自内心的想要赶紧看看,要不是第七遍的《大浴女》已经读到半截,他一定已经从头看过金言的小说了。

    第十七章依然精彩,欢乐的语言风格让小黑几乎全程都咧着嘴,但同时,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小说从嬉笑中透露出来的悲伤也时刻影响着他的情绪。小黑迅速读完,意犹未尽,但合上电脑,却不是回味故事情节,而是扭头望着金言。

    生活中的金言,除了写出小说新的章节之后会很兴奋,其他时候都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冷漠。班里的同学,甚至宿舍的舍友都对他敬而远之,有的人并没有跟他接触过,但是看他那副冷淡的模样就不愿理他。有的人则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他的古怪,也直接就把他当神经病看待了。还有的人尝试着跟他交流,发现他其实很善良,甚至非常热心肠,需要什么帮忙他都会尽力而为,可是一旦触碰到他的禁区,他就会立刻变得冷冰冰,寒气逼人。任何人都会为自己划禁区,只不过金言的禁区有点多,甚至给人的感觉是密密麻麻,或者说他也只有一个禁区,只不过这个禁区范围太大,弯弯绕绕,层层叠叠,把自己封闭了,也把别人隔开了。

    关于金言沉默孤僻的流言有很多,但又支离破碎,没有完整的信息。这是因为没有谁长时间地、深入地接触过他,往往只是开始,就会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孤冷逼退。也有一些人认为他孤冷的外表下埋藏着一颗热情的心,但是热量无法突破释放出来。这一点,小黑坚信不疑。从他写的小说就可以看出来,从他写小说时的兴奋状态就可以看出来,从他对粉丝留言的回复就可以看出来。对,生活中不苟言笑的金言,在网络世界却异常活跃,面对他的读者,他有说不完的话和释放不尽的激情。这说明他并不是从骨子里就冷傲,只是在特定的空间、面对特定的群体才会变成这样,小黑想,当他的读者真正站在他面前的时候,那个虚拟世界里热情洋溢的金言,会不会不复存在?

    小黑想,金言是在逃避什么吗?也许是。有人觉得他骄傲自大,孤芳自赏,小黑却想,是不是恰恰相反,他其实是陷入了深深的自卑,充满了不自信?小黑突然想到了那个山洞。也许,金言心中也有一个山洞,山洞里藏着很多秘密,有的不愿意拿出来示人;而有的,可能已经风化,只能静静地看看封面,却不能触碰,否则会变得粉碎,这些秘密,虽然存在,却因为无法看到而等同于消失,越是这样越要拼命守护,越不能让人接近,东西在总比没有的强。

    思绪从金言想到山洞,这是小黑没有想到的,而从老家的山洞衍化出另一个“心洞”放到金言身上,更是出人意表,“原来我也有当作家的潜质。”小黑呵呵一笑,躺了个舒服的姿势。十来年前放进山洞的纸,现在会不会也已经腐烂,就算不会自然风化,虫蚁什么的,也把它给啃食了吧?小黑不禁有些担心,还稍微有点心疼,要是真的没了,在此之前不看上一眼,不亲手翻翻,也是人生的一大遗憾啊!过年回家的时候,一定得去看看。

    北方的冬天,清冷萧瑟,但是比起小时候,现在的冬天就叫“暖冬”了。小黑记得小时候出门,衣服裹了一层又一层,鞋也都是长满长毛的棉靴子,但即便如此,脚也是冻得生疼。而现在,毛衣已经有几年没穿过了。上学的城市,和老家比起来,冬天又有新的不同。这里比老家暖和六七度,身上不冷,心里却不热。而在家乡,身上刺骨,心里却平和安详。

    坐车在国道上行驶,走入村镇界内,柏树山就会悠然出现在视野里。即便是冬天,柏树山依然不显萧索,再加上没有雾霾骚扰,更加精神抖擞。离开家乡后第一次回来,看着村子的“母亲山”,小黑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只觉得心跳加快,肌肉发紧。这里有山洞,有儒海,还有童年的美好回忆。

    当天下午,家乡的发小们就蜂拥而至,挤满了屋子。大家七嘴八舌,聊得百无禁忌,小黑听在耳朵里还真有点不适应,但是心里舒服极了。

    小黑听他们聊的内容,自己都不太了解,只是出去半年而已,家乡的很多人和事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听大家聊得火热,自己却只能陪着笑,偶尔应和几句,觉得有一些尴尬,想象中回家和大伙儿聊天侃地的情景,可不是这样的。

    “搞对象了吗?”一进门,大伙儿就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了下小黑出门在外的生活情况,之后进入群聊状态就一直没停下来,让他觉得合不上拍没法融入其中而略显尴尬,现在大家主动把他拉进来,没想到引言却是这么一句问话,心里反而更加忐忑不安了,而且让他立马想到了端正怪笑的脸。

    “没有没有,还没有。”小黑轻声回答。

    “什么情况?赶紧的呀!说说,有没有喜欢的?”大朋发话。

    “按说,大城市美女肯定很多,你眼光不要太高嘛!”帅帅接茬。

    “不要找外边的,还是找学生比较好。”军子建议。

    “学生,现在的学生他妈也不单纯,一个比一个开放,很生猛的。”二明提醒。

    “那不是更好,简单明了,直接放倒!”老磊大喊。

    “我操,还是我们磊哥!”潘子赞叹。

    “对,对,对,对!”众人附和,随即笑成一团。

    小黑忽然发现自己变得沉默寡言了,虽说以前也不算能说的,但总不至于是现在这样,光听不会接话。小黑想到金言,不禁皱眉。得积极点,小黑对自己说。

    “你们都有了吗?”趁着他们大笑的空儿,小黑杀一个回马枪。

    没想到,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朋老板,一大堆小姑娘屁股后头追着跑呢。”潘子指着大朋说,笑嘻嘻的。

    大朋家里有钱,出手也阔绰,人也长得高大帅气,有几个小女孩围着转也很正常。

    大朋摆摆手,不置可否,但是转身冲着老磊努嘴:“老磊新收了一个马子,夜夜缠绵,身体还受得了吗?”

    大家都笑眯眯地把目光转向老磊,显然这是个公开的事情了。

    潘子笑道:“你们太小看磊哥了,磊哥就当锻炼身体了。”

    老磊不是个腼腆的人,但是听到大家这么说他,再加上一双双的毒眼注视,竟然有点微微脸红。只见他眼睛一转,把矛头指向了军子:“军子找了个漂亮的,还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军子吸一口烟,吐出来,说:“我是正儿八经在搞对象,不像你们,一个个的。”

    “对对,”潘子也点起一根烟,手指夹着,说,“军哥向来认真,不玩弄女性。”

    大家哄然大笑,但紧接着就是沉默。

    “其他人呢?”小黑追问,但环顾四周,大家都只发出嘿嘿哈哈的声音,不和他目光接触。

    “按说,你们挣得也不少吧?又经常出去玩儿,认识的女的应该也不少,怎么还有这么多单身?是不是都藏着掖着?”小黑又追问。

    “哪儿有钱,今年的活儿不好干。”

    “没有女的。”

    “嗯,钱不好挣。”

    “好女女不多。”

    ……

    这个话题就这么掀过去了,接下来一群人又天南海北地聊了半天,天渐渐黑了,大家起身要走。小黑问大家:“我明天想去柏树山上转转,谁一起去?”

    只有帅帅和二明搭茬:“去干嘛?”

    “我想进那个山洞看看。”当年一起练武的有六个人,两个小一两岁的,后来就少联系了,还有已经走了的儒海,剩下的三个就是小黑、老磊和军子。小黑其实是跟老磊和军子说的,但是两人都没表态。

    “哦,那有什么好看的?天这么冷……”

    “有空出来玩儿啊!”

    帅帅和二明边说边和大家走出去了。

    离开家乡是孤独的,但是回来之后发现,自己依然是孤独的。

    第二天一大早,小黑就起床出发。院子里轻铺一层白霜,晨光还没有跃过柏树山头,微薄的晨雾漫山遍野,一路走上来,就好像拨开了无数层雾帘,感觉曼妙梦幻。

    快走到柏树山脚下的时候,传来一阵小孩儿的呼喊嬉笑声,小黑心神一动,想起了儒海,不禁黯然神伤。按照当地的规矩,未成年的小孩死亡是不能正式下葬的,所以儒海没有坟墓,但被埋在哪里,小黑也不知道,只能四下望望,聊慰心意。回过神来,小黑抬头望去,原来柏树山脚下已经有四五个早起的小朋友在打闹玩耍。想到当年,自己也曾和几个小伙伴这么疯玩过,眼前的孩子们,依稀就是当初的他们。短短十来年,如今的大孩子们还能这么肆无忌惮地玩耍吗?而眼前的这些小孩儿,十年后又会不会变得和我们一样?连大伙儿一起出来到柏树山看看都成了奢望,还有什么会是当初的模样呢?都已经变了。

    一个小孩振臂高呼,带头冲上冲下,小黑定睛一看,认出是自己的小侄子宇宇。赶紧快步走过去,招呼他们。宇宇见到是小黑叔叔,又惊讶又高兴,赶紧迎上来。

    “小黑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上大学好玩儿吗?”

    “昨天回来的,待会儿跟叔叔回家吃饭。上大学,嗯,挺好玩儿的,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

    “好好,我这次期中考试,又是双一百!”

    “真棒!叔叔给你买了礼物,吃早饭的时候给你。”接着说道,“你先去玩儿吧,一会儿回的时候叫你,别跑远了。”

    宇宇找小伙伴去了,小黑转过身来,望向山洞。山洞就在自己右手边十几米处,刚刚招呼宇宇的时候刻意没去看它,现在宇宇走了,小黑才决定正式地好好瞧瞧它。这个距离看它,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等到小黑缓缓走到它跟前时看,才发现到底是有变化的。不知道是因为草长得更高更多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山洞看着好像没有以前大了。小黑弯下腰,朝里瞅,但是什么也瞅不见,比起当年来,山洞被围得更加严实了。

    “下去看看吧。”小黑心里这么想,腿却没有向前移动。因为他发现,山洞边上的草不仅多了杂了,洞口边缘的石头土块好像也出现裂缝了,有几块散落在洞口的碎石,明显就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刚才他朝洞里望的时候,似乎还看见一小撮草丛晃了几下,心想不会有蛇吧?冬天有蛇吗?这不是关键,就算有别的什么东西,被咬了可也不好。况且自己这次回来就穿了这一件羽绒服,还是白色的,不耐脏,而且羽绒服也怕勾怕划,很容易破,洞口杂草尖石那么多,还是有些担心。于是,小黑心里有点不敢进去了。

    但是想到里面藏着的秘籍,小黑还是很想进去看看的,再加上看到山洞逐渐衰败的样子,更加担心里面的秘籍是不是已经烂掉了。有残页还好,万一连痕迹都没有了,那可糟糕至极了。想到这些,又很想进去看看,但毕竟是冒险,还是有点犹豫不决。

    “小黑叔叔,”正当小黑心下徘徊之际,宇宇和几个小伙伴过来了,宇宇接着问道,“你在干嘛?”

    “哦,我在看这个山洞。你们看,这儿有个山洞。”

    宇宇和几个小伙伴几乎同时喊道:“我们经常去里边玩儿!”

    小黑一怔,但随即释然了,山洞就在这里,又不会挪动位置,但是在这里玩耍的孩子却是换了一批又一批,我们那批孩子一定不是最先进洞玩儿的,而他们也一定不会是最后一批(道理是这样,但世事难料,这是后话)。但小黑随即又紧张起来,他们经常出入山洞,山洞又不大,秘籍会不会已经被他们拿走了?当初希望会有有缘人出现来拿走它,但是长大以后,把它当作了一种回忆,反而特别不希望、甚至害怕有人把它拿走。

    “你们……”小黑想问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一个本子,但是又担心,万一他们并没有发现,经自己这么一提醒,孩子们好奇心重,一定会专门去找的,那就惨了。

    宇宇看到小黑叔叔欲言又止,也不问他想要说什么,只是刚刚看到他一直在盯着洞口,猜他一定是想进去,自己熟悉路,正好带他进去瞧瞧,于是一拉小黑的手,说:“小黑叔叔,我带你进去吧!”

    小黑连忙摆手,说:“宇宇,以后不要进去玩儿了。”又转头看着其他小朋友,又重复一遍,“大家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进去了,里边危险,听见了吗?”说这话倒不是出于保护秘籍免遭破坏,而是根据山洞洞口砂石的剥落情况判断,山洞真的存在安全隐患,不要让孩子们受伤。

    人长大了,想法也就变得谨慎保守了,但是孩子们谁会太在意这些,越是新奇古怪才越要去探索琢磨。虽然几个小家伙都不断地点头,但从他们的眼神里就能读出来,对小黑叔叔的逆耳良言根本就没听进去。

    晨光突然跃过柏树山头,冒了出来,微黄的光束散开在东方,仿佛为柏树山戴上了一顶桂冠,而薄雾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就是铺洒在整个田野村庄的新生光芒。

    山洞洞口也亮了起来,高长的枯草和尖锐的山石反射着光亮,晃到了小黑的眼睛。小黑的眼神迷离了,更加看不清洞口的模样了。

    “看来,是时候离开了。这次又没能进去,下次来的时候,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希望下次再来的时候,不要婆婆妈妈,直接冲进去。”小黑为自己今天找的诸多借口而略感不好意思,惭愧一笑,带着孩子们下山去了。

    过年已经不再热闹,但是这句话不好说出口,因为你会发现周围的小孩没有一个不开心热闹的。所以,不是不热闹了,而是你自己无法感觉到了。你离热闹远去了,或者是,热闹抛弃了你。

    一个寻常的年过完没几天,小黑就又要走了。跟父母道别,再望望柏树山,然后踏上行程。

    大四了,很多人都开始实习了,小黑也找了一个工作干着,挣点零花钱。上班第一天,端正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干嘛呢?”端正激情澎湃的声音传过来,小黑就预感到了什么。

    “找了个工作,上班呢。”小黑长这么大第一次正式工作,心里其实还有点小激动。

    端正“哦”了一声,然后压低嗓子说:“我找了一个川妹子!”声音虽小,但难掩兴奋之情。

    “你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工作的事?”小黑也晾他一下,让他也尝尝被硬生生漠视话题的滋味。

    没想到端正技高一筹,对他的问话根本充耳不闻,接着说道:“这是我在火车上认识的,我们聊了一路,下车就确定关系了,当天晚上我们就……嘻嘻,嘻嘻!“

    “当天晚上就怎么了?‘嘻嘻,嘻嘻’了一晚上是吗?脸疼吗?”

    电话那头传来哈哈大笑,紧跟着就是夹杂着笑声的回话:“对对,‘嘻嘻’了一晚上。”

    “这个是认真的吗?”小黑知道自己一说这个话,端正的情绪立马就会上来,但是想到他的所作所为,每次还是忍不住要说。

    果然,端正的语气瞬间变了,冷冰冰的,说:“我哪次不是认真的?没有一次不是认真的。”

    “大学这几年,你换了几个了?数得清吗?”说到这点,其实小黑从内心来说还真是挺佩服,不管怎样,端正的女朋友是没断过,说搞就能搞到手,手段之高超,也是让小黑羡慕嫉妒。有一次小黑还专门问过其中的技巧,端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许是天分使然”,小黑只能这么给自己解释。不过小黑向端正取经,可不是想追随他的脚步,小黑始终认为,一份长久稳定的感情,才是自己想要拥有的。所以,虽然小黑偶尔会要求端正传授点恋爱经验,但总是不忘就他朝三暮四的做法教训上几句。

    “上次那个呢?才一个多月,又换了。”

    “你说的是上上一个了,上一个没来得及跟你说,不到十天就散伙了,那女的不地道,我跟她不是一个路子,不合适。”

    “‘地道’?‘合适’?这些词你就不要说了好吗?这个准备什么时候分呐?”

    他自己说分手的事没问题,但是轮到小黑跟他说出来,就会觉得特别刺耳,不耐烦地说:“什么什么时候分,这还有时间表吗?我都说了是认真的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祝福什么的。”

    “祝福你尽快换下一个?”小黑语气里冒着火星,“你能不能别老是这么玩儿,迟早有一天把自己玩儿进去……”

    ……

    聊天的结尾总是这么火药味十足,其实每次挂掉电话之后,小黑都会自责,觉得自己说话太重,太不留情面,管得也太宽了。端正能打电话跟自己说这些事,是把自己当兄弟,就算得不到赞美,也总不愿意听到这么尖酸刻薄的训话吧?但反过来想想,自己这么吃力不讨好的发脾气,一次又一次的规劝,不也是出于兄弟的责任吗?不也是为他好吗?不过还好,吵归吵,发火归发火,这么多年来,两人之间的友情没有因为这些而有丝毫破坏,这就够了。

    每次和端正通完电话,小黑都会情绪低落,现在工作了,不能把这种情绪带到工作中,所以看会儿娱乐新闻,转移一下注意力。正坐那儿查找有意思的内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接近自己,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一只大手就拍上了肩膀。小黑吃了一惊,扭头看,又吃了一惊,拍自己的是上高中时认识的朋友,是端正的邻居,有天去端正家玩儿,碰上了,认识了。已经有很多年没联系了,没想到竟然在异乡相遇,很巧,小黑很高兴。

    “高耀,是你!”小黑赶紧站起来,也拍了他一下胳膊。

    高耀用左手小拇指顶一下帽檐,调整位置,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动作依然没有任何变化,而那顶帽子,更是似曾相识,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顶帽子依然陪伴着他?小黑仔细打量,确定就是,只不过洗的颜色很淡了,帽檐也有一点破损。

    “你在这儿工作?”高耀说话的声音一点没变,还是轻柔的;方式也没变,边说边摸几下鼻子,眼睛也总是处于游离状态,不跟对方对视。

    小黑转着眼珠,捕捉他的目光,说:“今天第一天上班。你也在这儿工作?这么巧?”

    “不是,我过来面试的。”

    “哦,面试得怎么样?”

    “还没开始面试。不想面试了,正准备走了,看见一个人像你,走近一看,原来真是你。你好像比以前胖了,也比以前白了,不过变化不大,能认出来。”

    “胖了吗?哎呀,愁!”小黑苦笑,接着问,“怎么不面试了?”

    “来之前信心满满的,但是过来一看,面试的人坐满了大厅,黑压压的,一个人进去面试,要十几分钟才能出来……”

    “哦,”小黑插话,“你是嫌面试时间太长,人又太多,等得不耐烦了吧?”说完笑笑。

    “那倒也不是。”高耀予以否认,解释道,“我是看那么多人,竞争太激烈了。面试的时间又那么长,一定是被问很多问题。我一想,这太难了,心下就虚了,就想走。”

    小黑心想,你倒是坦诚。“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小黑鼓励他。

    “不行不行,我还是不适合工作可能。”

    小黑心想,这叫什么话?不适合工作,以后怎么养活自己?“那你是……”小黑试探性地问一句。

    “我明年要考研,今年要复习,本来想着边打工边复习,现在看来,还是不打工了,好好复习吧。”

    考研?小黑听到这里,不由地想起了一些事情。听端正说过,高耀初中补习两年,为了考上重点高中,好不容易考上了。高中又补习两年,这次想考重点大学,可没考上,非但重点大学没考上,连二本、三本也没考上,上个大专还是补录的。再后来就是专升本,现在本科证拿到了,又要开始考研了。

    端正曾经对小黑说过:“高耀已经学傻了,成天就知道学习,结果还学得一塌糊涂。现在成什么了?只知道不停地上学了,一直往上走,已经和社会脱节了。你让他现在去工作,我想他什么都干不了……”

    没想到,端正的预言被证实了,虽然很残酷,但这就是事实。高耀用不断考取学位来逃避步入社会工作,他一定注意到了自己的年龄在逐渐增大,所以这次终于鼓足勇气出来找工作,结果依旧打了退堂鼓。就好比小黑直到大四才开始工作,之前心里有做兼职的打算,但总是找借口来打消念头,只不过高耀更为严重,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逃避”的方式有很多种,高耀又赋予了它新的含义。

    “研究生上几年?”

    “两年。”

    “之后呢?博士什么的……”

    “看吧,主要是再考就老了……我其实是想考的……看吧到时候。”

    小黑想,他果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年龄,但也果然在想方设法地淡化它,试图让自己继续攀登学位的高峰,逃离工作越来越远。不知道他所在的山峰上,有没有一个山洞,希望有,无论放什么,只要放点东西进去就好,在他迷茫地不断攀登向上的行程中,留下点上学和学位之外的东西。

    短暂地交谈过后,两人各干各的去了。小黑望着高耀的背影,默默地祝福他能走出一条成功的路子来,同样的祝福,也送给自己。

    大四匆匆过去,比大一到大三过得还要快,小黑总结这种现象,认为是跟上课有关,大一到大三几乎每天都得上课,但是大四就不一样了,在工作中度过,比上课强多了。不过,小黑还进一步挖掘了一下,觉得这个解释更加靠谱一些,那就是,两个月一换工作的频率,时刻让工作保持新鲜感,才不会腻,一年的时间才过得快。说到频繁换工作,立马就想起了端正换女朋友,不禁冒出一头冷汗,两人简直就是一丘之貉嘛!这以后还怎么批评他的所作所为,估计要变换角色了,自己改成被批的那一个了。

    不过,事实证明小黑完全多虑了。

    毕业以后,小黑又换了一家公司,并且不可避免地开始租房住了。端正闻讯,马上来找他,负担起一半房租,还在附近找了个工作。小黑去火车站接他的时候,一眼可没认出来,端正胖了好几圈,曾经精瘦的身材恐怕这辈子是找不回来了。不过笑起来淫荡的样子,没有因为脸上多了几层肥肉而有所收敛。黑白色系搭配衣服的风格也依旧保留着,只不过现在多加了一些首饰,脖子上挂着三条金属项链,左手腕上套着两个石料镯子。

    “有良心啊,知道我缺个分担房租的。”两人坐在木板搭成的床上,开始聊上了。

    “那当然,再说了,我不也刚辞职嘛,这下正好,不用找了。”

    “嗯,这是大实话。”

    “你又换工作了?”

    “嗯。”小黑想,终于要狠命说我了吧。

    “第几个了?”

    “第六个。”

    端正点点头,满不在乎地说:“差我两个。”又补充一句:“不,加上刚刚辞的这个,差我三个。”

    小黑一愣,长舒一口气,心想你换女朋友的优良传统也发扬到换工作上来了。

    小黑刚想就工作的事情进一步深聊一下,端正抢先一步开了另一个话题,那个永恒的主题:“今天晚上,我要去约会。”

    “把女朋友也带过来了?”

    “没有,分了。这是刚刚微信上聊的,约我晚上见面,嘻嘻!”

    “刚刚?微信?你好像刚刚聊微信不超过十分钟吧?”

    “够了呀,甭管几分钟,目的不都是一样的吗?约上人就好了。”

    “哪儿的姑娘?”

    “她说是财大的,就在附近,你知道在哪儿吗?远不远?”

    小黑朝窗外一指,说:“看见了吗?马路对面。”

    端正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行政大楼”四个字,连说“好,好”。

    “这么容易就搞到手,当心点儿,小心骗局。”

    “是啊!”端正正色道,“我半夜十二点之前要是没联系你,你就报警。”

    “我的意思是,你最好别去。”

    “那怎么行!那可不行!”端正嘻嘻地说,“说报警是开玩笑的,我久经沙场,什么没见过,还能被骗?看我怎么把她骗到手的吧!哈哈,哈哈!”

    这些话要搁在以前电话里,小黑估计早开骂了吧,但是此时此刻不知怎么的,竟然没有丝毫生气的感觉,可能是因为面对面吧,看着对方的眼睛,毕竟不好开口。

    傍晚天刚暗下来,端正就出去了。小黑继续回到电脑旁,下午的时候,他的一个大学同学QQ联系他,聊了一会儿,刚聊到旅行的话题,端正打电话让他去接他,现在趁着端正出去“觅食”,有空接着聊。

    小黑点开闪烁的头像,跳出来几张照片,都是关于自行车和相关装备的,最后一张还是他自己武装起来的自拍照,只不过围得太严实,五官和身材都看不清楚。

    他这个同学叫金子星,大家习惯叫他金子。上学的时候,也没发现它有多活跃,但毕业没几天,金子给人的印象就不一样了。积极参加各种活动,尤其是这次,花了两个月工资买了一套骑行装备,让小黑瞠目结舌,啧啧称赞他的魄力。

    想想自己,挣得和金子差不多,但是在花上,可不能跟人相提并论了。但是回想起来,上学那会儿金子好像也没有这种豁出去的精神,现如今是怎么了?简直就是变了个人嘛!这里边一定有原因,还有待进一步考证。

    半夜十二点一过,刚睡着的小黑听见有人敲门,不用想就知道是端正回来了,下地开门。

    端正一进门就开始喋喋不休:“那女孩是蒙古的,不是内蒙古,是蒙古国的,她还让我看她的国旗,就挂在她家门上。想不到,我还能泡到外国人,哈哈,哈哈!”

    “长得漂亮吗?”

    “一般,不过够开放。我们俩一见面,就去她租的房子了,然后直奔主题。哈哈,哈哈!”

    “正式确立关系了?”

    “对,她都叫我老公了。”

    “多大了?”

    “不知道。”

    “叫什么?”

    “不知道。”

    “叫什么都不知道?手机号总该有吧?备注怎么写啊?”

    “没有手机号,这不是有微信吗?再说,我已经知道她住哪儿了,可以直接去找她。”

    “这不就是个……炮友吗?”

    端正一下就不高兴了,说:“什么炮友?这么难听。我可是认真的。”

    “未必吧?”小黑冷笑,“她更未必。”

    “你就不会想我点儿好,你心里太阴暗了。”端正笑着反唇相讥。

    小黑笑笑。

    之后的一个多星期,端正隔一天就去找那个蒙古姑娘,小黑则夜夜欣赏金子发来的骑行照片。照片中的人越来越多,有时候会换一批陌生面孔,但是大家的笑容是不变的。别说是开心时刻,就算你不幸遭遇了什么,面对相机镜头,还是要面带笑容的。

    金子告诉小黑,他已经去过好几个城市了,认识了很多的人,还说现在去的地方都是比较近的,将来一定要骑车去西藏,去云南。

    小黑猜到他一定会说这句话的,不管将来会不会真的骑车到西藏和云南,总之一定要站在山地车旁表个态。流行趋势嘛,谁都不能免俗。有时候你会拼了命地紧跟潮流,有时候你又想方设法另辟蹊径,都是为了免俗,却都不免落入了俗套。

    小黑觉得,自己现在趴在电脑上欣赏这些照片就挺俗的,好在有一个“不俗”的人时不时地出现在面前爆点料。

    “哎哎,昨晚彻夜狂欢,做了很多之前看过但没机会做的动作……”端正一脸的淫笑,唾沫横飞。

    “还说她是你女朋友吗?”小黑眼看电脑,冲背后的端正说话。

    “不是说过了吗?是啊!”

    “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电话什么的吗?”

    “都说了,不用知道这些,我叫她宝贝,她叫我老公。她家的门牌号我也牢记在心,六零……”

    端正还没说完,小黑打断他,说:“你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她同时有好几个……你说是男朋友就男朋友吧,——我说是炮友,会不会?”

    这次端正好像变得一本正经了,皱眉询问:“会吗?真的会?”

    小黑看到他真的紧张严肃起来,稍感欣慰,看来他对待感情还真是有几分认真的,说:“任何有关她的信息她都不透露给你,你说是为什么?而且我发现你去她家是有规律的,只是一、三、五去,二、四、六和周日你为什么不去?这几个时间会不会是留给别人的?”

    端正脸上蒙了一层阴影,思索片刻,然后说:“对啊,要真是这样,我就不和她好了。”

    小黑心想,能认真对待感情,还有的救。但是紧接着端正又说了一句:“交叉感染,会得病的,”小黑气极反笑,连连摇头。端正还在悠悠地补充:“人多的话,就会有这种风险,我去试探一下,要真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以后就不去找她了。”

    小黑没理他,继续看照片。

    周二晚上,端正比平时回来的晚了一些,小黑看见他脸色很难看,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小黑,你真是料事如神。”端正脸现尴尬,神色沮丧,语调低落,续道,“她还有个男的。我刚刚去找她了,以往我一敲门她就给开了,今天等了快一分钟才给我开门。以往一开门就让我进去了,今天拦在门口不让我进,还满脸通红,我就知道什么情况了,肯定和你说的没错,唉!”

    “好事啊!”小黑安慰他,“这种女的就该远离啊!离得越早越好,越远越好。”

    “我怎么就找不到真心对我的呢?你说我为什么老遇上这种人?”

    小黑一听这话,火气立马就上来了,喊道:“你真心对别人了吗?你就不是在找女朋友,就是在找炮友啊!找炮友,你还想让人真心对待你?”

    端正怒目圆睁,却欲言又止,竟然摔坐在沙发上。

    这一下倒出乎小黑的意料,本来还等着和他呛几句呢,现在倒好,还没交锋就结束了。

    小黑一下子心软了,想安慰几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给自己介绍的那个女朋友了,两个人好了超过一年了吧?反正那时候端正手机里全是她的照片,壁纸当然也是,甚至连QQ头像都是——想到这里,小黑突然记起,好像现在他的头像还是那个女孩。小黑打开QQ,找到端正,发现果然是。

    “你大一时候的那个女朋友,我觉得就挺好啊!怎么就分了?”小黑试探着问问,看看他什么反应。

    端正低着头沉默了很长时间,小黑都要准备干点儿别的事情去了,见他忽然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墙,一脸平静,但眼睛里柔波荡漾,温情款款。

    “我一直都没忘了她,她才是我真正的最爱,真正的女朋友……前女友……

    “我们是同班同学,刚开始的时候,她老是坐在第一排中间左边第一个座位上,我老是坐在倒数第一排中间的某个座位上。就算是在阶梯教室上大课,她和我也都是选择相同的位置。这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觉得很有意思,就开始关注她,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喜欢上她了。

    “再后来,我就开始找机会接近她,开始追她了。我总是抢离她最近的座位坐,要么是在她后边,要么是在她右边,总之就差一两个、两三个座位的距离。有一次为了抢座位,还差点跟人动手,但是为了不损害自己的形象,我忍住了,挑个别的离得稍微远一点的座位坐下。后来那哥们知道了我的想法,专门找到我跟我道歉,从此之后他也会帮着我占座位。

    “再后来,我们俩就好上了。我再也不用抢座位了,我们每天出双入对,大家都会主动给我俩让出座位来。第一排中间靠左边的两个座位从此成了我们的专属座位,为了感谢全班同学的成全,我还请大家吃了一顿,五桌饭,花了我不少钱呢!

    “那段日子我们过得很开心,全城的特色景点我们都逛遍了,所有的特色小吃都尝遍了,仿佛全城都布满了我们俩的美好回忆,全城人都能感受到我们俩的爱。

    “我们俩还去了她老家,她爸妈热情接待了我,给我做了各种当地菜肴,满满一大桌子,吃都吃不完。她爸酒量真好,我自认为就算不错的了,在她爸面前,完全醉得一塌糊涂,东倒西歪。而她爸,坐在那儿稳如泰山,让人敬佩。在她家住了三天,疯了三天,好好的开心了三天……”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端正突然两眼放光,嘴角肌肉抽搐,整个脸憋得微微泛红,颤声说道,“到了临走的那天,她说让我先回,她老家的几个姐妹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想聚聚。我说我也去见见吧。她说她们姐妹之间有很多悄悄话要说,笑着说不要让我参加。我只好答应,先回学校了。

    “之后的三天,没有她的音信,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又过了三天,她的手机号成了空号。又过了三天,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说‘我们分手吧,不要再找我’。我立刻回过去电话,那边已经关机,三天后,这个号也成了空号。我直接到她老家去找她,但是家里已经没人了,家具也都搬走了。我到这个时候才明白,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但是为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她为什么突然消失?总得给我个说法吧?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没有……”

    端正说累了,躺在沙发上发呆。而小黑却听得出了神,心潮起伏,难以平静。按理说,自己早该知道在端正身上一定发生了不同寻常的故事,才会让他对待恋爱时表现出反常,对,直到此刻自己才发现这是反常的。因为高中时候的端正腼腆害羞,行为举止都很规矩。他上大一的时候见过一次,他给自己看他女朋友的照片,那时候,他俩才刚好上。等到他上大二时候的那次见面,端正就变了,变得行为放荡,说话粗俗,从此以后的通话,就没有离开换女朋友的主题。

    自己是他最好的朋友,尚且没有及时得到他的倾诉,可见他内心的洞有多深多暗。而自己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却也没能及时发现异常,而是一味地指责他、刺激他,可见自己心里的洞也没有给他留有位置。洞和洞的交流本身就缺乏媒介,更何况还都关闭起来。

    小黑脑海出现了很多照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回到电脑旁,打开金子发来的照片。没错,自己的发现没错。金子照片里的人物换了又换,却始终保留了一个人,一个有时梳着马尾辫,有时把头发披下来;有时戴着圆形黑框眼镜,有时戴着方形红框眼镜的女孩,金子镜头里始终为她保留着一个位置。金子没说关于这个女孩的任何信息,但小黑断定金子喜欢她,只是还没确立关系。小黑心理默默祝福他,能够早日牵手这个女孩,并且幸运地一直走下去。

    毕业快两年了,小黑已经换了十份工作了。刚开始那几份工作换的时候心里还会忐忑不安,不是滋味,而现在,已经变得心静如水,毫无感觉了。

    不过,小黑觉得自己终于要稳定下来了,除了这份工作是小黑毕业之后就一直在找但始终没找到的,其次,小黑喜欢上了一个女同事,到底是哪个更能成为稳定因素,他自己也说不好,总之心是趋于稳定了,也许频繁换工作的日子将会一去不复返了。

    工作干得还算不错,但是对于那个喜欢的女孩,却一直是保持在朋友关系层面,这种吊着的感觉很不好受。全公司的人都猜到小黑喜欢那个女孩,那女孩要是不傻的话,恐怕更加老早就知道了。现在,就差在山洞里点把火照亮四壁了,但就是打不着这火。小黑几次想过去表白,都由于莫名的紧张和害怕泄了气。

    今天,小黑为了回到老家能给发小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第N次来到那女孩面前。女孩看着他眼睛里闪动着刺眼灼热且几乎要泛滥决堤的眼波,知道他终于要说出口了,羞得脸泛红霞。众人也瞧在眼里,都满心期待着早该来的那一刻。

    小黑始终憋着一口气,不敢呼出,此刻缓缓呼出,张嘴要说话了,电话铃想了。他一下子住了嘴,愣住了。女孩也是一愣,随即忍不住要笑出来,赶紧转过身去。而大家早就笑成一团,前仰后合的。

    小黑咬咬牙,无奈,伸手掏出了手机。

    是老磊打过来的:“那个山洞,恐怕要被炸掉了……”

    柏树山上的石头,色泽翠绿,质细而坚,是做砚台的上好材料,如今被人们发现它的好处,要开发利用了。柏树山眼看要变得不再完整,也有很多人一直大声疾呼,希望有关人员能够手下留情,但毕竟人微言轻,在巨大利益面前,一切都得让位。而山洞所在的部位首当其冲,眼看就要被炸毁。

    当年一同埋藏秘籍的几个小伙伴都过来了,眼神中透露着不舍,老磊还特意给小黑打电话叫他无论如何回来,看来,这么多年不愿意过来走一趟看看,不是忘记了童年的记忆,也不是不珍视这段记忆,只是还没有被逼到这个份上。

    小黑望着柏树山,眼看雷管就要插好,引线就要点着,山洞就要毁于一旦了,终于忍不住跑上前去,大喊:“等一下!都等一下!”

    现场负责人早就看见他们几个了,刚想撵他们离远点儿,没想到有一个人还反而冲上前来了。

    “干什么?不想活了!快走开!”负责人丝毫不客气。

    “我想进去看看。”小黑指着山洞说。

    “不行不行!马上要引爆了,快走开,别妨碍我们干活儿!”

    这时老磊他们也跑过来了,声势立刻大了起来,都要求进去看看。

    负责人一看人多,不想闹出什么事来,只好说:“只给你们五分钟,不出来就炸死你们……”说着走开了。

    小黑又一次站在了山洞洞口前,比起上次,山洞显得更加破败不堪,给人摇摇欲坠的感觉。但奇怪的是,这一次小黑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迫不及待地要进去。小黑心想,明天回去就表白,再犹豫一下就他妈是孬种。边想边迈开大步,走到洞口,拨开长草,欣然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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