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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光绪十二年春节,这一天刚好也是立春,两春重叠,是个大吉日。恭王府却没来几个道贺的客人。
从前每逢过年,定会百官来贺,络绎不绝,一片车水马龙的繁华之象,相比之下,而今的静幽就显得更为落寞。这是眼中的炎凉,更是心底的凄寒。
春天来了,可风为何还是刺骨,草地依旧还是荒芜。
恭亲王奕訢静坐在书房,反正没什么客人,他干脆把自己扔进书堆里,以别人的咸淡来稀释自己的忧心。今天读诗,他随意翻到其中一页,初瞥一眼,眼泪夺眶而出。
原来他刚巧看到了李白的《梁甫吟》:
白日不照吾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
长啸梁甫吟,何时见阳春。北方的冬天太长太冷,他想,熬过寒冬,暖融总会来的。
中法战争之后,他被罢免了一切职务,退居养病。谁曾想,这样一闲,就是十年。十年间,奕訢恶疾缠身,家中又接连死了四个妻妾三个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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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七年十一月二十日,恭王府内张灯结彩,随处可见充盈喜庆的大红灯笼,这天是奕訢的六十大寿。
人常道:乍富不知新受用,乍贫难改旧家风。何况他还是整个清王朝为数不多的“铁帽子王”,门面要讲的,排场也是少不了的。恭王府专程请来京城最著名的戏班,风风火火地闹腾了一天。
可闹腾的,不过是台上的戏。现实中的恭王府,眼见的浮华里,不过是刺骨的寒酸。满桌的酒菜几乎都没动过筷子。前来祝寿的,不过六个人。
他生命里的辉煌,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闲置的岁月里,他无权无势,和从前亲密合作的慈禧再没了任何瓜葛,就连慈禧六十大寿也没准许他这位小叔子去祝寿。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熟读史书的他不会不知。只是他万万想不到,他这一生,斗得过飞扬跋扈的八大臣,周旋得过装备精良的洋人,最终却败在了他亲手扶植的一个女人手里。
风云已过,恩怨如昨。恭亲王坐在大堂的雕花檀木椅上,空洞的眼眸里,突然闪现出几十年前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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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咸丰十一年七月二十日的晚上,热河行宫里,新寡的慈禧太后坐卧难安,六神无主。她踌躇惊恐地踱着步,窗外稍有动静,便会浑身战栗,冷汗簌簌。
就在几天前,她听说“有人要杀她”,而想杀她的人,又是那个肃顺。
这样的惊悚,似曾相识。那时咸丰帝还在世,她也不什么是慈禧,而是懿贵妃。
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城之前,咸丰帝带领一干妻妾子女及文武大臣逃到了热河行宫。一日,安德海急匆匆地奔来暗报:“懿主子,懿主子,大事不好了,我刚刚路经御书房,我听到皇上和肃大人之间的谈话,他们说,他们说……”
懿贵妃甚少见着安德海如此失态的样子,忙问道:“小安子,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小安子凑近懿贵妃,尽量压低嗓门说:“我听到肃大人说:‘吕后武曌,史迹昭然。懿贵妃恃子而骄,喜欢干预政事,待皇上万年之后,大清社稷岂不是要白白送给叶赫那拉氏。皇帝何不趁现在大阿哥尚幼,效仿汉武帝杀钩弋夫人,去母留子,绝除后患?’”
懿贵妃顿时吓得肤色惨白,手中景泰蓝的茶杯落在地上,裙角被沾湿了一大块浅绿的痕迹,一向注重仪表的她此时已顾不上这些,只是慌张地问:“那皇上怎么说?”
安德海道:“皇上只说:‘让我好好想想!’”
平时骄横干脆的懿贵妃,一时被唬得语无伦次:“什么?好好想想?想什么?难道,难道他真的想杀我?万一他想过之后,答应了怎么办?那我还不是难逃一死?怎么办?”
安德海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这样波谲云诡的争斗见多了,他很快镇定下来,安慰主子:“懿主子,您先别急,再怎么说您也是大阿哥的生母,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岂会让年幼的大阿哥经受母子分离之痛?”
此话倒是有理,方才惶恐不安的懿贵妃深吸一口气,好容易才渐渐平复了紧张的情绪,沉着地说:“小安子,咱们就装作不知道的,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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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海口中的肃大人,就是后来赞襄八大臣之一的肃顺,因他排行老六,人称肃老六。肃顺说懿贵妃干预政事,指的是她平日里为皇上批答奏折。
皇上用手指在奏折上划个记号,然后交由懿贵妃批示。贡宣纸的白折子质地松软,划痕不仅清晰,而且不易消失,皇上批答本章不外乎“览”、“知道了”、“依议”之类,她随便挑一个写上便好。
代批奏折看似无足轻重,其实了解内外局势,熟悉典章制度,明白驭下之道,都可以从这些奏折中细细品味。懿贵妃越出后宫,插手前朝,让权臣们很是不满。为保住性命,她首先佯装不知,麻痹对手,然后摆出对政事毫无兴趣的姿态,并以终日楚楚无辜的神情博得咸丰帝的怜悯,她在向皇上传递一个信号:她没有野心。
幸而咸丰帝直到生命的最后关头,都不肯狠下心肠杀她。或是出于怜爱,更多的该是出于权衡的考量。咸丰帝明白,当年汉武帝杀钩弋夫人,虽然避免了母后专权,却躲避不了丞相霍光专政。所以即便他真杀了懿贵妃,以肃顺等人一意孤行的性格,也难保日后不会出现八大臣专权。
懿贵妃大难不死,终熬到咸丰帝驾崩后母凭子贵,从懿贵妃一跃成为了慈禧太后。
只是,好不容易逃过一劫,难道如今又要经历一次险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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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夜深了,慈禧实在没有睡意,她趁着漆黯的夜色,一个人坐在窗棂前,静静地想着对策。肃顺一干人等从来都是跋扈的,从前皇上在世如此,而今做了赞襄大臣就更是嚣张。他们不仅经常切断热河与京城的联系,还在日后如何辅佐小皇帝的问题上与两宫起了争执。
慈禧心里盘算着:这些人不除,以后难有好日子过,与其坐以待毙,任人鱼肉,不如占据主动,先下手为强。
想到这里,慈禧打定了主意,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如何与八大臣抗衡呢?看来,必须找个强有力的帮手才行。
想到帮手,一幅画突然跃入了她的脑海。
一年前,咸丰帝在接到一封“请赴行在,敬问起居”的奏折后,一时触动,展开了一幅画。当时站立一旁的懿贵妃看见画纸上一人持枪,一人拿刀,正在厮杀,便问道:“皇上,这画上是何人?”
“一个是我,一个是六弟。”六弟就是恭亲王奕訢,那封奏折正是他上的。
懿贵妃心里猛地一惊,不敢言语。倒是咸丰帝先做声了:“这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六弟让内务府打了一把刀,一支枪,我们两琢磨了很多新招式,先皇瞧见了,兴致勃勃地给刀枪都赐了名,刀叫‘宝粤宣威’,枪叫‘棣华协力’。”说着,咸丰突然抬头看着懿贵妃,问道:“你可懂这几个字的含义?”
听到事情的原委,懿贵妃方才悬起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她笑着想了想,回答:“是说兄弟要齐心协力的意思吧?”
“正是,爱妃果然聪颖。”咸丰帝轻轻点头,神情却变得越来越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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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帝奕詝十岁时,生母孝全皇后去世,他被托付给当时的静贵妃抚养,静贵妃正是奕訢的生母,她待奕詝胜如己出。在道光帝的众多皇子中,奕詝排行老四,奕訢排行老六,兄弟两只差一岁多,感情非常好。
道光帝晚年,立储大事一直犹豫不定。奕詝年长且仁孝,虽为嫡出但资质平平,奕訢天资颖异、文武双全,到底让谁来继承大统,他一时没了主意。
奕訢17岁那年,道光皇帝让皇子们都到南苑狩猎比拼射术,奕訢从小善骑射,一天下来,狩猎最多,而奕詝却什么也没猎到,连他的手下也全部一无所获,道光皇帝究其原因,他回答道:“春天是万物复苏、鸟兽孕育时节,我实在不忍杀生以干天和。”
道光帝一听,大为欣喜,连称奕詝有做皇帝的慈爱之心。其实这都是奕詝的师傅杜受田教他的。
道光二十六年(公元1846年),道光帝亲笔写下两份朱谕:
皇四子奕詝立为太子。
皇六子奕訢封为亲王。
将两道谕旨同藏于金匣内,在大清秘匣立储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这也足以看出,当时道光帝在由谁继统的问题上的踌躇和纠结。
可惜,这个被道光帝精挑细选的咸丰帝,真是一个不成器的皇帝。当政以来,他一直忧患无为、风流成性。
咸丰帝有自知之明,他清楚奕訢在能力和远见方面远超自己。所以,虽然咸丰帝一度任命奕訢在军机处行走,但他绝对无法容忍周遭人对奕訢的认可和爱戴。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嫉妒这位出色的弟弟。
后来发生了奕訢为母讨封号的事情,咸丰帝一怒之下,开去了奕訢一切职务。
英法联军攻陷北京时,咸丰逃之夭夭,留下奕訢坐镇,与洋人周璇。
对于这个小叔子,虽说之前慈禧接触不多,但确实听说过他具备出类拔萃的才干和运筹帷幄的能力。再说,多年来备受打压,郁郁不得志,他应该比谁都渴望找机会一展宏图。
这样一分析,奕訢无疑就是最佳的合作人选,如果能与他联手,争取到他的帮助,那扳倒肃顺等人绝对不在话下。
可此时奕訢远在京城,咸丰在世时,肃顺对于热河与北京的往来书信都经常拦截,现在咸丰去世了,要想和京城取得联系更是难上加难。
要怎样把自己这些想法传达给奕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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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听说自己的贴身太监安德海与慈安的贴身宫女打了一架,慈禧勃然大怒,下令将安德海狠狠打了一顿,然后送回北京交由内务府严加惩办。
安德海回到北京后,立即找到奕訢,从贴身内衣兜里取出加盖着“御赏”和“同道堂”印的慈禧亲笔信:
两宫太后同谕恭亲王,着即设法,火速驰来行在,以备筹咨大事。密之!特谕。
咸丰十一年八月初一,奕訢大张旗鼓地赶到了咸丰帝的灵堂,见着哥哥的遗体,他伏地大哭,声彻殿陛。这悲戚的眼泪里,有被雪藏的委屈,有被压制的心酸,但更多的该是手足之情的祭奠。毕竟无论多么难以逾越的罅隙,在生死之隔时,也当化解了。
然后,慈禧以“询问京城被劫后的情况”为由,召见了奕訢,叔嫂密谈了一个时辰。最终决定回北京发动政变,一举铲灭肃顺集团。
小皇帝的登基大典必须要在紫禁城里举行,咸丰帝的遗体也要早日入土为安,就算肃顺等人再不情愿,也必须回京了。为了解决咸丰遗体到京时必须由小皇帝打开城门迎接、行跪拜礼这一问题。大家商量决定,回京队伍兵分两路,由载垣、端华护送两宫太后和小皇帝先行回京,由肃顺负责护送咸丰帝的灵柩随后回去。这样不仅解决了迎接叩拜的问题,还顺理成章地分散了敌方力量。
两宫和小皇帝回到北京后,以奕訢为首的内阁朝臣立即罗列了八大臣“朋比为奸、专擅跋扈、挑拨离间”等罪名,并以皇帝的口吻发行上谕,将他们全部逮捕,下令载垣、端华自尽,肃顺斩立决,其余五人革职。除此之外,并无株连。
这一事件史称“辛酉政变”。此次政变,开启了两宫垂帘、亲王议政的全新局面。
这一年,慈禧27岁,奕訢29岁。
从政变成功的那天起,短短六十天的时间里,慈禧对奕訢的恩遇和赏赐,如漫天花雨般纷至沓来,无论对奕訢还是其家人,无不优礼逾恒。
那是奕訢一生中最风光的日子。在经历了之前的错失皇位和打压排挤之后,他终于为自己的前途谋得了最光明的出路,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已然大权在握的奕訢决定利用这个大好时机振兴清王朝。
不久,他着手兴办洋务,作为中央代表,他为洋务运动的具体实施排除政策上的阻力,对中国近代工业创始做出了贡献。在他的带领下,洋务派加强军事工业建设以求自强,开展民用工业建设以求自富。还开办了京师同文馆,培养外语人才、留洋学生。
他创办了中国第一个正式外交机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成为晚清新式外交的开拓者。他积极出谋献策镇压太平天国运动,重用汉臣,挽救了清朝的统治危机。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之后,事态总算往好的方向发展,列强撤出中国,洋务运动稳稳地进行着,一度还出现了所谓的“同治中兴”。
正当奕訢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时,谁料他与慈禧之间的关系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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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平时,两宫在东暖阁召见军机处都会有个固定的时间点,但在同治四年三月初四这一天,两宫召见军机处却晚了整整一个小时。召见结束后,奕訢像平常一样正准备离开,慈禧突然拿出一份奏折,对他说:“有人参劾你!”
奕訢听了一愣,本能地喊道:“是谁上的奏折?”
慈禧对奕訢的傲慢很不满,极不情愿地回答:“蔡寿祺!”
奕訢几乎脱口而出:“蔡寿祺不是好人!”
此时的奕訢跟慈禧撒气,全然忘记了君臣身份,就像是平常百姓家小叔子与嫂子闹矛盾,说吵即吵。他的失态,令一向好脾气的慈安都看不过去了,一旁的慈禧自然更加愤怒,她立马将奕訢喝退出了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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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对奕訢的不满,从表面上看,无非是奕訢随着声望的隆升,对待太后与小皇帝日渐无礼。
太后召见之地任何人不得擅入,但奕訢时常不经太监传旨就直接闯进去。每次入宫议政,太监总会给奕訢献茶。有一天,商议时间太久,慈禧又忘了让太监进茶,结果,口干舌燥的奕訢一时忘形,随手拿起御案上的茶杯,正准备饮下,马上意识到这是小皇帝的茶,便又放回原处,也没有谢罪。
青年时代的奕訢,确实是勇于任事,风风火火,但是也难免功高震主,锋芒太露,慈禧感觉自己的权势受到了威胁,决心要好好地惩治他。
和恭亲王起正面冲突后,慈禧亲手拟写了罢免奕訢的朱谕。慈禧这个人虽然粗通文墨,但其文字水平远达不到草拟诏书的程度,所以这份朱谕不仅字迹难看,而且错字连篇,丑态尽出。争强好胜的慈禧全然不顾自己粗劣的汉语水平,执意亲自起草诏书,可见她当时对奕訢不满之甚。
手谕发布后,立即引起了群臣的反对,大家都认为奕訢自任职以来为清王朝尽心尽力,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且还有人提醒慈禧,与洋人的事务都是奕訢在处理,如果就这样罢免他,恐怕会让外国人对清王朝的稳定起疑心,朝堂上许多大臣都联名为奕訢求情,请求两宫收回成命,重新起用奕訢。
看到群臣都为奕訢求情,慈禧明白,奕訢势力太大,想要一下子扳倒他还不是时候,大家所说的后果也不无道理,况且此次打击羞辱奕訢的初衷已经达到,不如就此罢手。
权衡之下,慈禧终于在四月十四日召见了奕訢。
这一次,原本性格刚强的奕訢终于向慈禧低头了。他一上来就是全身伏地,失声痛哭,一改往常在两宫面前的不拘小节的随性。这一哭,让阴险毒辣的慈禧非常满意,随即恢复了他的职务,但议政王的头衔却被永远革去了。
经历了此次罢免风波之后,奕訢在慈禧面前收敛了锋芒。此后,奕訢一边在慈禧的羽翼下表现得服帖乖顺,一边步履维艰、排除万难地实施着他的洋务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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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同治帝不知不觉地长大了,到了亲政的年纪。慈禧顺应祖制,撤帘归政。
为感激母亲多年来的悉心辅佐教导,也为了摆脱母亲的管辖束缚,同治亲政后立即着手重修圆明园。
施工期间,大家发现同治经常借视察工程的名义跑出皇宫,在茶楼、妓寮花天酒地,闹得满城风雨。
奕訢实在看不下去,他找到一个机会,率领群臣恳求同治帝看一份建议停修圆明园的奏折。同治帝看了两行将奏折扔到地上,奕訢不动声色地捡起奏折,念给皇上听,念着念着,同治帝气得“噌”的一下站起来,涨红着脸指着跪在地上的奕訢说:“把我这个位置让给你如何?”
此话一出,一旁的文祥立刻吓得埋头趴在了地上,奕訢也不敢出声。
随后,盛怒之下的同治帝亲笔写下诏书,要将奕訢撤出军机,并革去他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降为郡王。奕訢的亲王爵位,是道光帝赐,哪能同治说废就废!
幸而慈禧与慈安急忙出面干预,同治帝不得不恢复了奕訢的职务,并停修了圆明园工程。
这次争执之后不到一年,同治帝病逝。醇亲王之子、年仅四岁的载湉为新皇帝,就是后来的光绪帝。
慈禧再度垂帘。
光绪九年,中法战争在越南北部打响,一时间形成了主战派和反战派,以奕訢为首的军机处一直抱着消极态度,是战是和一直拿不定主意。此时已经被多次罢免的奕訢少了年轻时的锋芒果敢,做事犹犹豫豫,直到最后慈禧决定出战,奕訢才摆出主战的姿态。结果清军节节败退,伤亡惨重。
第二年三月,慈禧借口“委靡因循”,将以奕訢为首的军机处全部撤职,其中对奕訢革去一切差事,并停掉之前恩加的亲王双俸,令其居家养疾。
奕訢在这次被罢免的过程中,显得尤为平静。他既没有像咸丰年间被八大臣排挤时那样奋起夺权,也没有第一次被慈禧削去议政王头衔时那样长跪痛哭。如果说,曾经的他确实还有棱角,在经历了慈禧长此以往的磨砺和算计后,而今的他锐气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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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奕訢赋闲在家的十年里,丧妻丧子、友朋凋零,全然老骥伏枥、英雄末路的悲怆。
光绪十五年(公元1895年)冬至这一天,奕訢闲坐家中,回首自己一生凄凉,屡遭打压,不禁心如死灰,老泪纵横。他抬手拭去泪水,强打精神提笔作了一首诗《冬至闲吟》:
自怜终乏马卿才,苦吟须惊白发催。
从听世人忙似火,此心因病亦成灰。
前程渐觉风光好,清气应归笔底来。
官给俸钱天与寿,帝尧城里日衔杯。
光绪二十年(公元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迫于严峻的形势,慈禧又想到了这个被搁置了十年的小叔子。奕訢被重新起用,管理总理衙门,并总理海军,会同办理军务内廷行走。可惜,此时的恭亲王早已垂垂老朽、暮气沉沉,在政治上毫无作为了。对面已经病入膏肓的清王朝,他也没有回天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走向败局。
中国在甲午战争中惨败,北洋舰队全军覆没,宣告了洋务运动破产,奕訢的一生心血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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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亲王奕訢集智慧、才干、雄心、眼界于一身,可作为政治家而言,他独缺的便是权谋与心计。他本有帝王之才,也有帝王之命,却偏偏少了一些运气和机遇。
与有运无命的光绪帝相比,奕訢的际遇刚巧相反。光绪不幸是因为做了皇帝,奕訢不幸是因为做不了皇帝。年少时,才华横溢、意气风发的奕訢与皇位擦肩而过,而后又被自己的皇兄及肃顺排挤,好容易熬到了执掌大权的机会,却遭遇慈禧,仍旧逃不开被打压的宿命。
从咸丰到慈禧,总是看重个人的得失,却牺牲家国的前途。他的一生,遇到的总是将个人权势置于国家利益之上的当权者。这是他作为臣子的不幸。
奕訢有幸身在帝王家,却不幸一生难得志。许多史学家甚至假想,如果当初道光帝挑中奕訢做了皇帝,后来便不会出现慈禧专权,清末的历史或许会被改写。可惜,历史是没有如果的,更不会因为个人而改变走势。
岁月如温温小火,煎噬着奕訢的福寿,最终那个摇摇欲坠的王朝,终于和他的生命一样走向了没落。
奕訢生命的最后几年是在靖西朗润园(今北京大学的西北部)度过的。光绪二十年四年四月初十(公元1898年5月29日),奕訢去世,终年66岁,谥号为“忠”。
大清宗亲谥“忠”者唯奕訢和多尔衮二人,配享太庙,入祀贤良祠。世袭罔替的王爵由次子载澄的长子溥伟继承。
后来,光绪的一生,也毁于慈禧之手。他和他的六叔,都做了中国近代史上的悲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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