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暮年之时写下这些字以怀念我的母亲。
在我童年时期的印象中,母亲过得并不算好。
父亲在外受气永远只会找家人出气。我的身上时常会出现新的伤痕,这都是那个叫父亲的男人毒打的,他很聪明,从来不打我身上容易被看见的部分。他可不想被人指责虐待儿童什么的。而我的母亲为了保护我,身上的伤痕比我更甚。
他没有收入,全靠着我母亲那点微薄的工资,如果赌钱赌赢能算收入的话,我收回前言。
他的手气不错,偶尔会小赢几把。那段时间会是我和母亲最轻松的时候。
关于我的母亲,其实我没太多文字给她。我喜欢她金色的头发,偶尔从头巾里冒出来。她是个温柔的女人,有着法国人的浪漫情怀,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像书上形容的一样会说话。可是那些浪漫在我父亲眼里分文不值。他用一场婚姻骗取了她的信任,将她的浪漫掐死,困住了她所有的自由。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经常会提到她的家乡,一个忙碌幸福的小村子。一件快乐的事情能在半天内传遍村头和村尾。越长大,她就越提得少了,再后来就不提了。
冬日里,母亲需要为别人洗衣服洗碗挣钱。两双手泡在冰冷的水里,又红又肿。有一年,她的手冻裂了没法下水,她只好做些更没什么钱赚的小工。因为收入的减少,她被我父亲打骂得更厉害。尽管如此,我的母亲也没有对任何人抱怨什么。
我追问过母亲,何不离开,过更好的生活。她只是温柔地回我一个微笑,然后给我哼唱故乡的歌谣。
我还记得她会经常在洗衣服的时候给我讲一些故事。有的是她年轻时候从书里读到的,有的是她自己随口编的。那一个又一个短小的故事,穿插在我整个童年中。尽管家里没钱供我读书,那些故事却成了我的文学启蒙。
再等我长大一些母亲经常与我玩一个游戏。我们一人一句编故事。每一次母亲开头都会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快乐的小村庄”,这也成了我以后数十年写故事的模式。
她一直咳嗽,夜里也睡不安稳不停地咳,而那换来的只会是我父亲又一顿毒打。咳嗽的声音震得我耳朵也跟着鸣叫,我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替我母亲倒上一杯又一杯温水。我甚至担心她会不会把肚子也咳出来。
在我十二岁时,父亲当着我的面和母亲商量让我去接生意。我并不懂什么是生意,可我的母亲立即甩了他一巴掌,当做拒绝的回答。她歇斯底里地冲那个男人吼叫道:“我已经万劫不复了,连我们的亲生女儿也不放吗!”。
可想而知,母亲马上又遭受一顿打。我哭着求那个称之为父亲的陌生人放过母亲,她的脸上全是血,衣衫不整仰躺在地上,承受着他一次又一次地踢打。然后他又出门赌钱。
那晚父亲因为把钱都输光了喝醉酒,不慎落入泰晤士河里。三天后尸体打捞上来,人都被泡得发白肿胀。在他的葬礼上,我流不出一滴眼泪。没过多久,我的母亲也去世了,因为过度疲劳。我难过流泪,但是怎么也哭不出声来。
母亲跟我说过,Amy这个名字是被深爱的意思。她给了我生命,给了我这个名字。她教会我无论多难,也要去爱人。
长大以后,我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渐渐明白为什么母亲没有选择离开父亲离开这个家庭。她付出这么多,只是因为家里有我在而已。在那个年代里,孱弱的她无法带着年幼的我离开。
我并不后悔,当初在黑暗中推了我父亲那一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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