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夏日，一段孤寂时光

summer

壹

离开故乡二十余年，已极少于夏日回去，但是故乡夏日却时常浮现于我的脑海。并且意象十分清晰，清晰得如同儿时伙伴，虽别离多年，却能记起他服饰的纹理和微笑的眉眼。

有说，人在临终之际，一生的记忆会如电影画面在头脑中过一遍。如果有一天，我终将离去，我的头脑中一定会有一组关于故乡夏日的画面。

懊恼于自己不是画者。否则，我一定会创作一组关于夏日的画，这些画该有明亮而热烈的色调，但一定会透露着窒息与压抑的气象。

即便已在岭南生活多年，我却时常浸润于故乡夏日的光阴。于是我知道，与其说是怀念故乡的夏日，莫如说是怀想一段孤寂的时光。

贰

故乡四季分明，如四幅色彩明晰、画风迥异的水彩画。年少时有夏天与暑期相约同来的错觉，感觉夏季相当漫长，时光恍惚静止，坐等夕阳斜的静默的漫长。

故乡的夏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而种子一直在生长，蔓延着满满的乡村田园的色彩。彼时，漫野的稻田正由浅绿变为金黄，田埂上零星种植的黄豆、瓜果和漫生疯长的野草撑起一片碧绿。村道两旁的杨树，或静默如画，或随风簌响，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卵石遍布的公路洒下点点斑驳。

与春天潜滋暗长的生命不同，夏季的自然万物，生命膨胀着，似乎能听到它们无声的呐喊。空气中弥漫浓浓的躁动的气息。不几日，“双抢“(抢收割抢插秧)开始了，所有的劳力倾巢而出，黄发垂髫担茶送水，也不闲着，一番热火朝天的场面。热浪中并无丰收的喜悦，只有汗水和辛劳。农村的"双抢"一直是我的痛苦记忆之一。

在文章《夏日呓语》中，我曾写道——

然而，骄阳下农民的劳作艰辛，触人心目。也便在稚子心间隐隐埋下了逃离乡村的种子。

所以，文人笔下的丰收喜悦，只是隔岸观火的意淫；美丽乡村的映像，只是背井离乡后记忆里的虚假幻像。

平野如画

叁

半月的喧闹，稻子收了，秧苗栽了，田间的片片金黄复转为满眼的青绿，田野换了一个清爽的发型。世界也似乎渐渐归于宁静。

镇日闲长。太阳更猛了，慑于烈日的淫威，万物屏声静气。不绝于耳的蝉鸣，只为撕碎令人窒息的寂静。狗趴于阴凉处，吐着舌头。下蛋的母鸡也不再骄傲地向世人昭告她的劳动成果，有气无力地"咯咯哒"几声。

在直泻如流瀑的阳光里，万物归于沉静。而年少从无午休习惯的我，寂寞无事，或呆坐，或看书。没有电视，书也有限，记不清是从哪得来的一些中小学作文刊物。文章作者是全国各地的小朋友，他们有各自的家乡。我的家乡是丘陵地带，沈从文曾用"平野如画"来描绘我的家乡，但我觉得是平淡无奇。于是，从小作者的笔触中，我想象大山的伟岸雄奇，大海的博大神秘，城市的繁华和沙漠的空旷……对外面的世界，有了最初的向往。

在好的天气里，从书页抬头，远远望见南方天际有起伏的山，色如水墨，曲线柔和，似乎一直绵延到远方。山外，是否就是外面的世界？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片离我不过十华里，姑且称之为山的山——铜山。可见，我的童年是多么坐井观天！

放牛、抓鱼、与弟在堰塘戏水、偶尔的露天电影，点缀我单调的暑期生活。但幸运的是，我有机会接触到了当时热门的杂志，特别是一大批当时的文学期刊。隔壁的二舅爷家做鞭炮筒子，从废品店收购了大批废书刊。那里边有《大众电影》《武林》，更几乎囊括了那个年代的知名的文学期刊，如《人民文学》《收获》《当代》《十月》《金盾》《啄木鸟》《芙蓉》《花城》等。那真是一个文学兴盛的年代。那时，几乎每个省甚至有些部委都有自己的文学期刊。可能是因为文革刚过去不久，改革开放处于初期，思想解放，思潮泛起，人们对文学有一种补偿式的渴望。

我借阅了很多，但阅读的速度怎赶得上二舅爷裁切书刊的速度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本本书在裁刀下变为一摞摞碎纸片。当年能干的二舅爷，如今已成为古稀老人静度残年，不知他能否记起那个爱书的少年呢？因为阅读能力和阅历有限，尽管看了不少书，但囫囵吞枣，只当是打发时日的消遣，能忆起的文字廖廖。但毋庸置疑，这些书刊在我心底埋下了喜爱阅读与文字的种子。

夏荷

肆

在懵懂的年少时代，对世界充满好奇。在资讯不发达的闭塞乡野，我只能通过零星有限的书籍和光影，去感知未知的世界。然后，当长大后有机会走出去，才用眼睛和心灵去印证想象的世界。所以，睿智的古人告诉我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是认识完整世界的正确方式。

然而，脚步终究是有限的，“心鹜八极，神游万仞"，只有阅读能突破时空的界限。所以一定程度上，"读万卷书"更甚于"行万里路"。

故乡夏日的那段孤寂时光，世界在我内心涂下粗浅的痕迹，让我去初初体味了世间烟火。或许，这就是那段时光萦绕于心的原因。

在精彩纷呈、光怪陆离的时代，我希望如今的孩子们，也有一段孤寂的时光沉缅于阅读与冥想，而不仅仅让时光被电视、动漫、手游所充斥。

怀念故乡夏日，那段孤寂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