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中,谢逊的师父成昆(后来的少林僧圆真)心机深沉,是书中主要江湖恩怨的元凶首恶,其行为让人愤怒。但要说书中比成昆更令人恨的,却另有人在,那就是以朱长龄为首的朱武连环庄众人,包括:朱长龄、朱九真父女,武烈、武青婴父女,以及朱九真的表兄卫璧、师叔姚清泉。
1.
少年张无忌历经艰险,将杨不悔送到了其父杨逍手中,此后便流落在西域昆仑群山之中。
因救助一只中箭的小猴,张无忌被朱九真豢养的群犬撕咬受伤。伤愈后,因迷惑于朱九真的美色,张无忌留在朱武连环庄,成了一个小厮。
这朱武连环庄是当年一灯大师门下朱子柳、武三通后代所居。朱长龄、朱九真父女便是朱子柳后人,武烈、武青婴父女则是武三通后人,属于武修文一支。
大年初一,在朱九真的撺掇下,张无忌与卫璧比武,眼看就要丧命在对方掌下,朱长龄突然现身,救下张无忌。原来,朱长龄眼见张无忌使出“武当长拳”,根据其江湖经历,判断他就是武当五侠张翠山之后,而他知道谢逊所在,也就是屠龙刀所在。于是,一个得到屠龙刀以号令武林的阴谋诞生了。为了这一阴谋得逞,朱长龄设下八大阴招以骗取张无忌信任……
阴招一:朱长龄打了女儿朱九真一耳光,并出言呵斥卫璧、武青婴。此后,朱长龄便是一番慷慨陈词:“我朱家世代相传,以侠义自命,你高祖子柳公辅佐一灯大师,在大理国官居宰相,后来助守襄阳,名扬天下,那是何等的英雄?那知子孙不肖,到了我朱长龄手里,竟会有这样的女儿,三个大人围攻一个小孩,还想伤他性命。你说羞也不羞,羞也不羞?”
这番言辞让张无忌好生感动,暗暗佩服朱长龄才是“真正的侠义中人”。
阴招二:朱长龄亲身击毙女儿豢养的三十余条恶犬。至此,不光张无忌,只怕初读至此的读者,也敬佩朱长龄的为人了。
阴招三:全家上下拿张无忌当亲人。特别是朱九真,一改往日拿张无忌当下人的态度,大施美人计,变得异常温情,“常自伴在张无忌床边,唱歌猜谜、讲故事说笑,像大姊姊服侍生病的弟弟一般,细心体贴,无微不至。”
待张无忌伤愈后,朱九真又伴他一起习字。从小颠沛流离的张无忌哪曾有过这等安生快活的日子?这让他想不对这家人充满好感都难。
阴招四:朱武连环庄众人大演悲情戏,假冒受恩于张无忌之父张翠山,誓死要为五侠报仇。说实话,这一招真得很有杀伤力,又是听闻张翠山去世便合家大哭,又是书房悬挂《张公翠山恩德图》,又是宣讲恩公如何救了一家人性命,又是祭拜张翠山夫妇灵位……
阴招五:弄来个假冒的金毛狮王谢逊。张无忌与义父谢逊最有感情,一听谢逊被救了来,自然更不愿离开连环庄,死心塌地愿与朱长龄、朱九真等在一起。
阴招六:使苦肉计,烧毁朱武连环庄。说实话,为了取信张无忌,得到屠龙刀,朱长龄、武烈真是下血本了,要知道,这连环庄连绵数百间房,可是他们几代人的心血。
张无忌见他们为了给父亲报仇,为了保护义父,连庄子都烧了,怎能不感动?!
阴招七:使人假冒昆仑、崆峒、巨鲸等帮派之人,来找谢逊复仇。为了这一幕,朱长龄等可谓煞费苦心,带张无忌躲到烧后巨宅下面的秘道中,上面演,下面听,很是逼真。
阴招八:打死假冒的谢逊。在秘道中,假谢逊疯狂起来,与朱长龄厮打,终于被张无忌发现他是假冒的。为揭露真相,张无忌说出真实身份,随后将谢逊藏身之处说出,并在朱长龄言语缠带下,自动说出愿与朱长龄等人一起去冰火岛寻找谢逊。
至此,朱长龄等人骗张无忌说出谢逊所在的阴谋,大功告成!
2.
百密一疏的是,朱九真为了夜会情郎卫璧,点了张无忌之穴,不想张无忌自解穴道跟踪朱九真,偷听到朱长龄、武烈等人的秘密谈话,得知了全部真相。
可笑的是,朱长龄等一帮奸诈之徒,在一起密谋作恶时,竟不忘继续互相吹捧、自赞仁慈——朱长龄道:“咱们这般用计骗他,诱出金毛狮王的所在,说来已有些不该。这小子也不是坏人,咱们杀了谢逊,取得屠龙刀后,将这小子双目刺瞎,留在冰火岛上,也就是了。”武烈赞道:“朱大哥就是心地仁善,不失侠义家风。”
金庸行笔至此,想来,定也要极尽嘲讽之能事,遂有上面的生花妙笔。要知道,这样的反讽,比直斥朱长龄等人的伪善、奸诈,要厉害太多!
此后,便是张无忌的恍然大悟、如遭雷击,便是他魂不守舍与朱长龄一起坠下山崖。再往后,却是张无忌因祸得福,在山谷间得到猿腹中的《九阳真经》,一经习练,不光身上寒毒全无,武功也大为增强。
五年后,张无忌出得峡谷,回到峭壁上的平台,见到一直被困在此的朱长龄。张无忌本待要救他出去,不想朱长龄阴狠不改,竟设计陷害张无忌。当然,最终的结局时,张无忌虽被摔受伤却很快痊愈脱险,而朱长龄却终于困死在峭壁岩穴之中。
3.
初读《倚天屠龙记》,我很不解,作者为何将朱子柳、武三通的后人写得如此不堪?要知道,射雕系列中,出家后的一灯大师慈心仁厚,而朱子柳、武三通也均为豪杰之士,他们在后期助郭靖义守襄阳,为国为民,堪称侠之大者。他们的后代朱长龄、武烈、朱九真等,却为何变得如此阴狠奸险,成为《倚天屠龙记》中最让人不齿之徒?
想来,这跟整部《倚天屠龙记》的主旨有关。与《射雕》的主线是侠义、《神雕》的主线路是情感不同,《倚天》的主线是正邪、善恶。整部《倚天屠龙记》,是以武当为代表的正派名门与明教为代表的邪派旁门之间的争斗为纲,写出这样一层意思:所谓正邪,其实不能以身处何派而论;而所谓正派或邪派,本身也不该有标签式的区别,行侠义之事,虽身在邪派而为君子,行邪恶之事,虽身在正派亦为恶徒。
这正如张无忌所思:“太师父(指张三丰)一再叮嘱,叫我决不可和魔教中人结交。可是常遇春大哥和这位徐大哥(指徐达)都是魔教中人,比之简捷、薛公远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为人却好上万倍了。”
明白了《倚天屠龙记》的主旨,也就明白了金庸为什么让朱子柳、武三通的后人成为邪恶之徒:正与邪,不光不能以门派论,甚至都不能以出身论;侠义之家未必便无邪恶之徒,而恶人之后未必便无侠义之人。
再往远了说,《倚天屠龙记》关于正邪之辩,还不光这些,连男女主角也不是那么非黑即白,非正既邪的——男主角张无忌本身就是正邪结合的产物,父亲是武当张五侠,母亲却是魔教之女;蒙古郡主赵敏一出场是如何的凶狠多诈;而船家女出身的周芷若却也有练成九阴白骨爪、狠毒伤人之举……
人都是有欲念的,何为正,何为邪,实在难说。
(作者:飞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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