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没有名字,没听过人叫她名字。
她的眼睛是弯弯的,像月牙但比月牙儿小,留着短头发,头发灰蒙蒙的一片,常年如此,没人见过她哭,喜欢笑,傻笑是她特有的,从没有留过长发,看着像个邋遢的小男孩。我见她时她在笑,笑起来不像正常人,不笑的时候更像,怎么看嘴角都是歪的。
看起来不像女孩的女孩,一个出生已经十三年的小孩,她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喜欢到处闯祸,喜欢到处乱跑,喜欢笑着丢东西,也喜欢笑着捡东西。她有一个哥哥,也有一个爸爸,也有一个妈妈,但是几乎没有人看见他们一起出现过。
至今她所熟悉的世界仅限于一条街道,一条马路,一个看起来的很大的房间,房间内的角落有两张小板凳,一张大桌子,一张铺着灰绿色床单的大床,同系色的枕头遗落在床边,被子皱皱巴巴的躺在床上。要是我床底下看,你会看到一堆凌乱的衣服和裤子,还有一只蓝色的凉鞋和伸手就能‘大满贯’的层层灰烬。窗台下的不远处有一个掉了轮子的小汽车,没人爱玩,丢弃在这儿,在这冰冷的地板上。在这个天地里,除了“懵懂”和爷爷奶奶,连老鼠也不余留下除灰尘之外的足迹。窗户没有通向外面,看不到阳光与星星,唯独夏天的夜晚能听到一个个蛐蛐在缓慢而低沉的长鸣。整个房子的空气被充满,比这个房间的十倍之多。
出了房门,外面的天空更得“懵懂”喜欢,她经常喜欢从屋子里出来的感觉,拿着家里的衣服和鞋子就往屋子背后的塘里丢,她要把不喜欢的东西藏在水里,飘远一些,这样就不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懵懂”觉得它们总是在自己的眼前,碍事的很。
离房门不远处是围着栅栏的,另一个喧嚣的世界,形形色色的汽车与货车出现的世界,墨绿色的格子外面的,有茂密的树枝,也有荒芜的泥土。抬眼所及的另一边是一条不同于之前的路径,是灰色所赋有的独特色调,此前穿过,也是能瞧见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的不同面。
这是一条普通的泥巴路,路的两旁都是没有绿叶的枝条,石头摆满了一地,像是碎落一堆堆的垃圾废品。她对长在地里的东西情有独钟,老有人看见“懵懂”在“拔河”,甚至有经过的小朋友给她喊“一二、一二”,当她觉得自己的拔出来了,便丢下手中残留的枝叶,走了,再不看一眼。
“她在干嘛啊——”
“好像是在丢自己的衣服?”
“她妈妈呢?”
“不知道”
抛进一个坑人陷阱的世界,想要对付里面的机关技巧,虚的,想的,都要埋葬,如若没有一丝毫无反抗的力量。单凭着这无尽的、消散的笑容,怕是要被恶魔找上身。
经常有人看见她在‘丢弃’自己的衣服,不是一件件的,是一次性的,用上了她毕生的力量,将左手上的袖子扒拉下来,像是不树苗一样的力道,随即便是右手,之后是脚上的鞋子,使得着碍眼的、裹住自己的“东西”说不,边跑边掉,边跑边笑,笑的老人小孩都看不清她那浅棕色的眸子,唯有一身没有头发灰的一身灰。
是一个没有鞋子的姑娘,是一个丢掉自己鞋子的姑娘。“懵懂”是站在塘边,将脚上的鞋子像垃圾一样甩出去的,只听‘扑通’一声,‘扑通’两声,鞋子全在水里了,也不走开,还开心的拍着手,盯着那浮起来的‘尸体’。
我是在路边看见她的,看见她时,我是十五岁,她是七岁。她背对我蹲在地上,像是在地上扣什么东西,除了我站着的这块平地,其余都是泥巴地,棕褐色的土腥味夹杂着空中飘散着的树的果实味,让人有着片刻的晕眩。我想看她在干什么,小心翼翼垫着脚尖走到她的旁边。
“你在干什么?”——沉默。没有人回答我,我走近了一些,现在我只能看到泥土的形状,垂目看着她头顶,她还是低着头,只手在动,她在用手指扣嵌在地上的牛奶盒子。“喂,很脏的,别用手扣!”她听到我的话抬起了脑袋看着我‘嘿嘿’笑了一下。——我沉默了一下,转身走了。
“妈——那个小孩是不是傻子啊?一看就知道是个傻子,因为她长了一张傻子的脸耶”
“声音小点,别这么说,她也是可伶!”
“哦——她是谁家的啊?”
“就你以前经常去她家买零食那家的”
“啊!我都不知道哎——”
说是在生她之前,“懵懂”的爸爸有过吸毒经历,之后生下的“懵懂”就成了“懵懂”。
穿过一条街,然后在这条街的拐角处就是镇上的医院,瓦质的,木质的屋顶的房子高高低低的并排在医院的周围。每天都有人从这经过,进去,出去,再回来。医生认为一位妈妈肚子里的孩子有问题,但爸爸却表示知道了,并不在意,随后孩子出生了,是她作为生命的新生。
不会说话的“懵懂”,也不会哭。她的舌头很宽,舌头底下有一根筋,把她要说的话全部锁再里头了,像是全世界的美妙语言都藏在这里,而藏住,是需要时间的。做人也是需要时间的。。
从一步步走到外面,再从外面一步步走进屋子,她期待着一个两个看她的人,可没有一个看着她,“懵懂”除了笑,还是笑。“懵懂”还是想找妈妈。
但是妈妈没有一次找“懵懂”。
她沿着一条大马路往前走,路过一些人。继续往前走,就盯着前方,盯着爸妈之前走的方向——前面,肯定就在前面。
“哎!你们看,那不是傻子吗?”
“真的耶,她咋跑这来了”
“她奶奶也不管她,你看这破破烂烂的衣服!”
“啧,管她呢,走吧!”一行人走向了与她来时的方向,后面碰见了她奶奶。
“懵懂”奶奶也不想管她,总是放任她到处走,除了吃饭的时候出来寻她。这会儿“懵懂”她奶在寻她的路上,每次过年之际,“懵懂”就想去找爸妈,沿着马路找,找着找着,就迷了路。冬天的太阳比夏天讨喜,但却比夏天的毒辣。
现在这个世界里,阳光刺眼,来来往往那么多爸爸、妈妈、弟弟和爷爷奶奶,偏生害得“懵懂”找不到他们,找不到爸爸妈妈的“懵懂”也不哭,只是笑,笑找不到自己的爸妈。世界也不大,偏生他们迷路了,有人看见“懵懂”,有些会远离她,有些会不远的看着她,会隔着很远的朝她大笑。
天空跟随太阳的到来而变得格外亮眼,一串串缀满树枝的绿叶,已然只剩下一地的黄金碎片。十岁的她,有着和七岁相同的面孔和相同的身体。她还是那个她,在众人的眼皮下,没有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不会脱衣服了,会玩水了。
又一个没人关注的角落,又一个无人问津的冬天。“懵懂”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喜欢在塘边和水和鱼一块玩。和小鱼小虾玩的不亦乐乎,眼睛瞪着不再像月牙了,像一角开了花的裂缝,两只手在水里随着波浪摆动,随后她的穿着鞋子而没有穿袜子的脚也开始被欢快的鱼儿拖下来了,冰冰凉凉的透过被衣服包裹着的每一寸,被自由的愉悦所容纳,从这头到了那头,从上面到下面。“懵懂”疑惑的看着自己不断下沉,用手指一根一根的划着小船,像看到的一样,像摸到的一样,很冰,一点点阳光被揉碎在了池子里。太阳落山花了多久,她便仰头看了多久,随后被一把抓起。如野草抽生。
当奶奶找到“懵懂”时,她站在别家院子里傻笑,丢别人家东西,被抓到了。
“你家孩子咋还会搞破坏呢?看见什么就往河里丢!”
“不好意思啊!以后肯定不会了...”奶奶应答到。
之后没多久,“懵懂”坐上了小汽车,她觉得这个黑色的“方盒子”和水里的鱼一样好玩,在车上的她极端兴奋,这里扣扣,那里搜搜,奶奶不说话,就对着窗户玻璃看,也不管她。
每到这个月就是进货的日子,“懵懂”她爸在镇上开了一家买助听器的店子,现在正好去L城。“你坐这里不要动,听到没有?奶奶去给你买糖吃...”——将“懵懂”牵到小角落里,“懵懂”看着奶奶笑了笑,很是开心,头上戴着刚给她的长颈鹿发箍,摇头晃脑的,看着很是滑稽。挂在柱子上的灯盏被一个个点亮,月亮小小的铺在树上,大街上的气氛渐渐热闹起来了。
没有人知道“懵懂”是怎么回来的,回来后的她,还和以前一样,会傻笑的“懵懂”还会傻笑。
村子里的狗有两条,一条拴在进村的村口,一条被放在了“懵懂”必经之路,拿着石头砸狗子这画面不寻常,地面上随处可见的石子成了“懵懂”的帮凶,这条棕黄色的土狗不再拿着嘴巴对人了,改默不作声了...
十三岁的“懵懂”仍然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唯一不同的是她会说话了,黎明将深藏于她的苦难给予释放。“懵懂”在把她奶奶叫做“妈妈”之后,是她在找妈妈多次迷路后突然冒出来的,像冒豆子似的,蹦出来,整个头都在用力,将面部肌肉挤得更加紧绷,她变得会说话,会叫妈妈了。她疑惑的是为什么妈妈和奶奶是同一个人,明明星星和月亮不同呢?
傻傻的她会帮我们傻傻的捡球,我是在回家过春节时再次见到她的,远远地扫到她了,一脸的傻样,和先前一模一样,我不禁回顾之前碰见她的场景,她——没有变化。在我与弟弟在空地上打羽毛球时,我们俩都嫌弃对方球技,不愿跑过去捡球,一点也不懵懂的“懵懂”,捡起那个离他很远的羽毛球,跑到我的面前,伸出捡到球的手,对着我一阵傻笑。傻子没那么傻了,傻子有了变化。
有一块空地,在分别通向我家这边、她家那边和村外的这个接口处,大概有五十五厘米高高的一个平地,“懵懂”经常在这个上面蹦蹦跳跳,有时能蹦一下午。
每天,“懵懂”也像别的小朋友一样,背着书包出门,是“懵懂”奶奶给她背上的——一个蓝色的烂书包,走到哪,背到哪,就像上学一样。每天,“懵懂”的奶奶都会寻她回去,然后在牵着她放在这,再走,再回来,然后再牵来...
坐在石头上,看起来不像月牙儿的眼睛看着书包的肩带,背着小书包,一双小脚跟荡秋千似的向左向右晃动,看天,看地,看虫子,就是她“学习”的内容,小书包挂在她的肩膀上,书包上挂着一个玻璃球,透过光线的影子看着阳光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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