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鱼归乡记

金小鱼归乡记

                                               黑羊

   “人都是有弹性的，遇事能屈能伸，最重要的是无论弹得多远，都得弹回来。”金小鱼在酒吧醉倒之前如是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然后就此被她赖上。

 作为一个乖乖女，去酒吧完全是偶然，听小道消息我最喜欢的作家晚上会来这个酒吧一游，没等到作家，只有一个醉醺醺的姑娘扑过来让我带她回家，不是回我家，而是她的，或许缘分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离家在外工作两年了，依旧没什么朋友，金小鱼的出现让我对生活有新的认知，关键是听了她的故事，才知道“离家”这样的说法，我在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

 汶川地震那年她处于叛逆期，一切都是未知的，本以为欢欢喜喜地迎接奥运这一年也就结束了，没想到插了一节地震，最后还是顺利地举办奥运，可是汶川不复往日，金小鱼也就在这一年弹出去了，赶在汶川之后，奥运之前。金小鱼很倔，爱冒险，爱挑战， 用大人的话来说就是不听话的孩子， 琐事的矛盾越滚越大，大到不可忽视，演变成一场战争。父亲举起的手掌和母亲阻拦的身影成为金小鱼对家最后的记忆，然后她穿着一双拖鞋选择在晚上十点离开，永远地离开，不再回来。

 那年她十八岁，完全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有象征成年的身份证，打工挣钱也不算童工违法，所以她毅然决然地走了，计划萌芽在十六岁那年，实施在两年以后，不算迟。地震对于只感到余震的我们这部分人，反省与珍惜也是一时，最终还是回归原来的平静或争吵。金小鱼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出票，进站，坐到位置上，脑门一热哪里顾得上孤身在外一个少女的危险，连哭都忘了，只有兴奋激动期待。我问她怎么不找朋友先陪她一晚上，第二天再去也不迟啊，她说开头如果有一丝犹豫就会是另一种结局,一晚上那么长，什么想法都可能产生，不留退路才干脆。

 自此金小鱼开始她的流浪，去北京看奥运是第一件事，做了志愿者，参加闭幕式，在所有事情之前，她还是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想在外面闯荡，一切安好，不要找我，我有自己的计划。她的家人态度如何，不得而知，反正金小鱼没有见过她的家人，一次也没有。

 北京太吵太闹，金小鱼没有待很久，后来是去了丽江，路费是靠发传单，端盘子挣来的，再累再苦也比不过她的倔，到最后交完房租也就剩下路费直接坐火车到丽江。

 丽江的小街巷，很多民谣歌者抱着吉他唱自己的曲调，没那些流行元素，简简单单的，金小鱼坐在一个三人组合旁边，静静地听着，听他们歌词里的流浪，孤独并不绝望，金小鱼精神有些恍惚，不如留在丽江吧，找个小酒吧当服务生，每天听音乐喝酒也不错，她想了很久，“流浪诗人们”看她投缘，邀请她一起吃晚饭，也就是每人两个肉包子，金小鱼闻到肉香才知道自己饿坏了，后知后觉丽江的人也不错，就这么待下去吧，没想到一待就是五年，她从少女变成了剩女。

 其实像丽江这样的浪漫之都，找人作伴不成问题，但是真心的恐怕没那么多，金小鱼疯狂地爱上了民谣音乐人中的一个，她的听觉真好，那么多人，就觉得他唱的最好，事实证明的确如此，他去参加选秀，就那样走红了，成为实现音乐梦想的那类人，但是金小鱼的眼光不好，再爱也抵不过名利，金小鱼跟他断了联系，自从歌者变成歌星他就没回来过这里，金小鱼懂其中的道理，没有去找他然后去逼问他，只是沉默很久，对爱情失望了，还是爱自己比较好。

 某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金小鱼去酒吧附近新开的面馆吃面，是家乡的刀削面，母亲的拿手菜，一晃时间过得真快，一口下去，面的味道没那么好，跟母亲的比起来差太多，过去这么久，她自己都忘了关于家的概念，舌头却还记得，家乡的醋是出了名的酸。回家吧，这个念头出现在金小鱼脑海，一发不可收拾，那就回去吧。

 越接近家乡，心就揪地越紧，见面该说些什么，她慌张的就像从来没有离家的这几年，只不过坐车出去一圈现在绕回来而已，她不敢回去，找到一家市里的酒吧，开始灌酒，给自己壮胆，一下子喝过了，看见一个挺温和的女子在吧台上就跑过来聊天，憋了那么久的苦突然想倾诉，就一股脑全倒出来，不管听众愿不愿意。没错，我就是那个温和的女子。

 既然知道了她的故事，那结局自然也不能落下，索性陪她一起回家，也算是给她支撑。金小鱼母亲的电话号码没变，倒是她换了不知多少次，拨通后，滴，滴，滴，每一声都敲打在金小鱼的心上，

“喂，谁啊，”

“妈，是我，我回来了。”

“孩子，你终于…终于回来了，咱们家搬了，我过去接你，你在哪啊，女儿回来了

 真的，骗我的吧，在哪呢”

  听到父亲的声音，金小鱼突然感慨万千， 这样的声音很陌生，记忆里父亲的声音是很有力的，训斥声响亮的吓人，现在的感觉是如果大声吼叫一番便得附上半条命。

 不一会儿，一辆的士停在身边，先下来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穿着朴素的妇人，是金小鱼的母亲，她搀扶着车里的那个男人出来，他瘦弱而且几近满头白发，他们四处望着，满眼焦急。

 金小鱼手攒的很紧，她咬着嘴唇，硬是不让泪留下来，她略带哭腔，爸爸原来很胖的啊，怎么瘦成这样。这就是金小鱼记忆中那个脾气火爆，孔武有力的父亲，如今衰老成一副老年人的样子，的确很难接受。他们看到金小鱼，叫她的乳名

“鱼儿，鱼儿啊！”

 不知是积郁了多久的想念，她的母亲控制不住一下子哭出来，慢跑过来抱住金小鱼，哽咽着，语速极快地用家乡话说些什么，生怕下一秒金小鱼又离开，这些话永远也说不出口了，金小鱼愣着，她似乎在回想到底错过了什么，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当初的倔强。

 我注意到她的父亲，这时才慢慢踱步过来，头低沉着，当他抬起头不小心与金小鱼对视的时候，第一反应竟是躲闪，难道他的心里也深藏着多年前的那场争吵，责怪自己太过严厉才让女儿流浪至今，看到这一切，我很心疼也很生气，好想回到多年前那个晚上十点半，劈头盖脸地骂金小鱼一顿，让她回去，什么流浪，什么旅行，在这一瞬间都毫无意义。我也想起了我的父亲，很多时候不免面红耳赤，父爱是隐秘的，他轻轻悄悄地爱护着我们，不必知道，只愿安好。年少不懂这份心才有了遗憾，显然我比金小鱼激动太多，但我猜她现在已经很透彻了 。

 金小鱼沉默良久，如今的她年近三十，稚气与锐气早已褪去，不语是她面对的态度，憋着情绪往往更严重。金小鱼的母亲紧紧握着她的手，她望着父亲的背影，就这样回到家里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金小鱼终于哭了，放声大哭，面前放着那碗熟悉的刀削面。我脑海中浮现出她故事里那家不正宗的面馆，不同味道的冲击下她有多么失望，那个味道飘到她的心尖上，那么多的故事，一下子全涌上来。

 结局是美好的大团圆，金小鱼回家了，故事结束，我也该回家，喝一碗老妈煮的粥， 睡个好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