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班里唯一一个来自农村的女生,所以,她总是自卑地低着头。春天来了,窗外的玉兰一朵一朵地盛开,而她却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她喜欢春天,也喜欢夏天,却不喜欢秋天,最讨厌的还是冬天。
为什么呢?
因为春天和夏天,她可以穿自己的衣服。那些花花绿绿的T恤,虽然是地摊货,但终究是自己的。而秋天和冬天,她却只能穿大姐穿过的旧衣服。她永远都不能忘记那件暗红色的旧棉袄,她没完没了地穿着,怎么洗都是灰暗的,如同灰暗的自己。
周围的女生谁还穿棉袄啊,她们都穿着轻便的羽绒服,五颜六色的,衬得皮肤白白的。
她是多想拥有一件羽绒服啊。上课的时候,她总是习惯盯着坐在她前面的女同学,因为那个女生穿着一件鲜红的羽绒服,帽子边缘是蓬松的红色绒毛。她总是轻轻的吹一口气,那柔软的蓬松的红色绒毛就来回地摇摆,像是家乡秋日成熟的红高粱。
秋天的时候,班里转来了一个叫峰的男生。峰来自北京,户口是我们这里的,回家参加高考。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像峰这样好看的男生,与班里那些留着板寸的男生不同,峰留的是飘逸的长发,微微有点卷曲,一张脸棱角分明,一双眼炯炯有神,如同韩剧里那些好大帅气的男主角。
班主任把峰安排在了她的后面,峰从她身边走过,留下一阵柠檬的清爽气息。
一节语文课,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恨不得背后长了一只眼睛,这样她就能偷偷地仔细地端详这个来自北京的男生了。
下课的时候,她没有去厕所,她翻开一本历史书假装看着。
突然,峰从背后捅了她一下说:“哎,你好,我叫峰,你叫什么啊?”
她一回头就被峰口里的薄荷清香熏得词不达意,她说:“不好意思啊,我去个厕所。”说罢,灰溜溜地走出教室。
她站在厕所的隔断里,心脏砰砰地剧烈地跳动着。外边有同班的女生在激动地议论峰像是那个男明星,议论峰在北京有没有女朋友……
她重新调整了呼吸,走了出来。洗手的时候,她无意间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厚厚的眼镜,朴素的马尾辫,她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生。
回到座位,峰又问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她回过头匆匆说了自己的名字,又匆匆翻开了历史书。
历史课上,她还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回头看看身后那个男生,想象他在干什么,他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喜欢看前面同学的衣服呢。
想到这里,她突然害怕起来。她低头看了看今天的衣服,舒了一口气,今天她没有穿大姐剩给她的旧外套,她穿的是自己的衣服,虽然是旧的,但毕竟是自己的,起码大小合适。
可是冬天呢,难道今年冬天她还得穿那件大姐的旧棉袄,那多难看啊。而且,峰就坐在她的后面,要是让他看见多难为情啊。
绝对不可以,今年冬天,她一定要穿一件羽绒服。
放假回家,她对母亲说自己想买一件羽绒服。
母亲当然不会答应她,因为一件羽绒服起码要二百块钱。
她不依不饶地乞求母亲,到了最后甚至开始以绝食的行为威胁母亲。
母亲气得发抖,骂道:“没良心的,老娘一天才挣几十块钱,你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几千块钱,你和你弟又不挣钱,成天就知道伸手要钱……”
她也知道父母不容易,可是,她今年冬天不愿意再穿大姐的棉袄了,她不想让他看出她的窘迫。
晚上,在县城打工的大姐回来了,看到她一脸泪水地坐在板凳上,母亲怒气冲冲地做手工,大姐就知道家里有事儿。
大姐向母亲问清楚了状况,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
大姐笑吟吟地来到来到她的面前说:“妹子啊,咱妈没钱大姐有。大姐明天就带你去县城买羽绒服,你随便挑。”
她质疑地看了看大姐说:“真的?”
大姐说:“真的,大姐还能骗你?赶紧去厨房吃饭吧!”
她谢了谢大姐,就去了厨房。
她走后,大姐对母亲说:“姑娘这是长大了,知道爱美了。”
第二天,大姐果然带着她去了县城里的商场,她挑了一件粉色的羽绒服,帽子边缘也有蓬松的粉色的绒毛,大姐还给她买了一条白色的围巾,正好搭配她新买的羽绒服。
于是,这个冬天,她再也没有自卑地低着头,她看着窗外飞扬的雪花,想起了雪莱那句著名的诗,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春天不会离他们太远,窗外的玉兰花开的时候,春天就已经来了。
这个春天,她和峰成为了好朋友,面对峰她再也不会紧张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和他是友情,没有再进一步,真的没有。
因为高考,两个人都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高考。那年六月,峰回了北京上大学,她却上了一个南方的大学。
开学前,母亲帮她收拾衣服。她看见了大姐的那件旧棉袄,依旧灰暗,如同她那段灰暗的青春岁月。
也许每个人的青春都曾经灰暗过,都曾经因为这样一件旧棉袄而自卑过,也许,当你脱下这件旧棉袄,你才会发现,原来灰暗的尽头永远都是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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