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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家里没有藕粉,所以一直无缘品尝藕羹,有些其它淀粉,母亲也用塑料袋扎实收藏,偶尔用来勾芡做汤菜的,不是让人嘴巴痒随便吃的。
小邻居阿花家的一方大池塘,每年夏天不但有满池红粉摇曳,入秋后还有绽青的莲蓬在向我招手,冬天收完莲藕后,最让人挠心的是每天清晨,阿花会有条不紊地,对着我品尝热腾腾的藕羹。
每次看见她一勺一勺地抖动,那通体呈淡粉色的晶莹糊糊,悬空一陀一陀地滑落,波纹漾皱,我就会奇馋,忍不住各种提问,就像她忍不住端到我面前一样。
“阿花味道怎么样,是甜的吗”?
“味道不错,是甜的啊”。
“还要加糖么”?
“我妈给加过糖的”。
阿花用小铁勺搅了搅藕羹。丝滑,粘稠,仿佛氤氲着一丝芬芳与甘甜,让孩提时的我垂涎不止,眼睛自愣愣地勾住阿花小脸盆似的碗。
阿花乌溜溜的眼睛和我对上一眼,她读懂了我的馋样,举起满满一匙藕羹,“小丫你尝一下,很甜很香的”。
小小的自尊让我瞬间产生了抵触,为了掰回我的小面子,我提高了八倍的嗓子。
“阿花不用啦,这有什么好吃的,我天天看,都快厌了”。
阿花不服气地反驳,“我妈对我很好的,她天天早上都冲藕羹给我喝,还加了很多糖”。
“我妈明天早上给我买那个快速面吃呢,那个更香还管饱”。说完,我像陀螺一样飞旋似的回家了。
一阵小跑,飞速地把半虚掩的门冲开后,从简陋的客厅,卧室,到爷爷奶奶的小房间,各巡视了一圈后,发现严肃的父亲不在家,我和母亲闹上了。
“妈:我要吃藕羹”。
母亲弯着腰,扶着锅沿铒,不断地搅动着锅里的白稀饭,好像没听到我说话似的。
我急躁躁地又再强调了一遍。
“妈:我要吃藕羹,阿花天天早上吃的,甜滋滋的那种”。
“你这孩子,你知道藕粉多少贵吗?家里地瓜粉都舍不得吃,还想吃藕粉,你是不是馋晕头了”。
“可是人家阿花天天都吃呢”。我气鼓鼓的和母亲犟嘴。
“孩子,阿花家有一方池塘,年年出莲藕,是给阿花姐妹赞学费的,只有卖不完的莲藕,才用来磨藕粉,她家晒的藕粉并不多”。
“可是阿花妈妈对她很好,天天早晨冲泡藕羹给她喝,还加了很多糖,我觉得妈妈你对我不好”。
母亲被我的话语,搪塞的哭笑不得,察觉母亲征征无言以对,我加剧了发泄。
“我和阿花说了,明天妈妈你会给我买更高档的快速面吃”。
“孩子,上几天给你和弟弟备完过年的新衣,妈妈口袋里哪还有钱,你哥哥几年都没添新衣了”!母亲轻蹙了蹙眉。
“妈妈你骗人的”。
我气愤的为自己又铺了一道借口,说完把手伸进了母亲的口袋。
殊不知门外的父亲把这一切尽收眼里。
“你干什么?没大没小,反了你”。父亲的声音在耳边震天响。
我像受到惊吓的蜗牛,立马缩回了爪子。
父亲铜铃似的眼神瞪着我。“做个女生,整天这里跑,那里蹿,好吃,淘气,没有一点女孩样,你已经是少先队员了,不好好学习,就会找你妈瞎闹腾”...
就这样,什么条件都没得逞,还被父亲训斥了一顿,我委屈的鬼哭狼嚎了一场,跑到爷爷奶奶房间避风头了,再也不敢提藕羹的事情。
次日清晨,母亲心疼的为我准备了一碗热腾腾,类似阿花那碗晶莹剔透的藕羹,还淋上了很多白糖。
我雀跃欣喜,迫不及待地挖上一大口,入口爽滑,甘甜丰沛,这么甜美滑溜溜,阿花可真有口福,但我总算也尝到了藕羹的味道,我一边吃,一边暗自思忖着。
一口一口,渐渐地,多吃几口后察觉不对,阿花的藕羹是透明淡粉色的,为什么我的是黑黢黢的,我越吃越疑惑,一股浓浓的红薯味掠过我的鼻腔,放下勺子,我不禁泪从伤心来,被骗的悲惨让我又忍不住鬼哭神嚎...
“妈妈这不是藕羹,妈妈你是个大骗子”,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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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飞快,往事好像已成灰,蓝天一眨眼,不知不觉带我进入了,第二年的盛夏。
夏日明快灿烂,独享风流,阿花家的池塘,缀满了空灵秀丽的莲花,娇羞,安定,荷叶素衣蓬荜,纤纤细枝,初妆销魂,风一吹,莲花发出的阵阵清香,如仙入水乡,简直是花有多美,心情就有多美好。
小小的心灵蠢蠢跃动,那颗藕断丝连的心,又开始死灰复燃了。
终于,在一个大点的伙伴吆喝下,闲不住的一大帮子,在一个烈阳高照的午休时,斜着挂子,露着肩,打着赤脚,蝈蝈一样,蹦到了荷塘岸边。
微风一浪接一浪地拂动着,没有被采摘过的暂新,青荷亭亭一片,恍如隔世,蝉在鸣笛,水珠在荷叶里晶莹地打滚,莲花干净雅致不张扬,莲蓬清姿摇曳,一度地向我们在招手。
小伙伴们不约而同地忍不住,对那一池荷花下了手。
不管莲蓬熟没熟,那时候大概也还没学三乘七,只要手够得着就满足。一大帮子围着荷塘,左手莲花,右手莲蓬,用棍子,绳子,套、拦、勾、勒、想尽办法,看谁采得多,看谁采到最艳丽壮观,最肥硕的那朵。
小伙伴们比赛一样,谁也不甘落后,对着荷塘进行了疯狂大扫荡。
清荷娇艳迷人,也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在我们的小爪子下,此起彼伏后,耷拉起了脑袋,荷塘岸边,光秃秃的荷枝,一片流离失所的狼藉,唯有荷塘中心,是我们无奈都够不着的点,最后才悻悻然地休手。
嫩甜甜的莲蓬摘了不少,一路吃一半,丢一半,头顶着荷叶,手里拽着荷花,和着舞龙灯似的队伍,满心欢喜地回家了。
第二天,我无事一身轻的入学,听闻阿花说家里的荷塘被捣毁,我的屁股像长了刺一样,在课堂上坐立难安,趁着下课时间,一个箭步冲回家,把莲花蒙到了自己小床铺的被子里,终于安下了一颗惶惶之心。
但凡是偷,不会屡屡得逞,也大概是偷,就越发刺激,有滋味。
毕竟,我们还惦记着,荷塘岸边还有几朵小骨朵没采来。
终于在又一个无聊的午后,我们刚刚伸出魔抓的时候,惨遭看莲人的埋伏。
阿花一家人,仿佛腾空冒出来,把我们逮个措手不及。
人赃俱获,打死不认账这招派不上用场了。
一张张小脸充满恐慌,心咚咚咚...像要跳出来一样,腿肚子在打抖,孙悟空的分身术,平时被我们模仿的唯妙唯俏,但在现实面前却一点不灵验,那一刻我们成了这个世界上最老实的人。
荷塘岸边木偶似的我们,成了一道颓废的风景,热浪滚滚炙考着大地,知了拼了命似的在焦躁狂叫,我们在娇阳下,等待事主的审判。
出乎预料的是,我们没有被压寨,也没有挨揍,想象中粗粝的破口大骂也没有发生。
不得不说看莲人(阿花父亲)是智慧和善良并存地。
阿花父亲,逐一调查,那天各自摘了多少朵莲花和莲蓬,用本子登记好,报上各自父亲的大名,再坦然地放我们回家。
就这样,来时一条龙,去时如一盘散撒的小蚂蚁,各自心揣着不安,耷拉着脑袋,踽踽独行。
当时不太理解,为什么我报出了父亲的名字,他们就放我回家了?路上我焦头烂额地想到,他肯定会让父亲来揍我。
恐慌,畏怯地在外面磨蹭到天黑,饥饿促使着我,反正横竖都要挨一刀的心态,溜进了家门。
蝌蚪一样,在客厅卧室游看了一番,哥哥弟弟,眼睛发红发绿地盯着我,和他们混了那么久,这种眼神给我感觉情况不妙,不知道是要被扁担劈,还是柳条伺候?
但是,直到我蹑手蹑脚地吃完饭,惶惶不安的入睡,父亲也没让我下跪。
那几天,我像小白兔一样乖乖地没有到处乱跑,只是天天食之无味,卧榻不安,夜晚父亲回家的时间点,是我最忐忑不安地恐惧,漫长的夜晚,几次梦中,好多人举着鸡毛掸子在我脸上拂过,我缩成电线杆子一样,唯唯诺诺,咬着牙,在挨鞭的那一瞬间醒来...
事实上,直到我慢慢的忽略了这茬,父亲也没痛揍过我。
一个星期后,我又恢复了往日的活蹦乱跳,一顿浓郁饱足的晚饭后,父亲把我叫到了跟前,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注有汉语拼音的《增广贤文》递给我。他严厉的警告我,双休日老实呆在家里,面壁背诵,务必把这本书滚瓜背熟,并且他随时会抽查我对其书的理解。
“昔时贤文,诲汝谆谆,
知己知彼,将心比心”...
知道别人的不容易,换位思考一下,为他人设身处地的想想,将自己心比作他人的心,这样做出的来事,说出来的话,才能为他人所承受接纳,更能创造和谐的社会人际关系。
光阴变迁,云破日出,直到我成年后才明白,那一方荷塘的莲蓬和莲藕是阿花几姐妹的学费。
父亲本着将心比心的处事方式,给阿花家帮忙劳力,把我闯下的那个烂摊子,填平补满。更不忘教导我,构筑良性往复,理解,友好,长情的邻里关系。
他们像莲藕一样丰硕,包容,不惊风,育韧如丝,像荷花一样奉献,贞净安宁,体面端庄,尘骨中有心,迟暮中有慧。
天地一线,凉意缕缕,寒流叼来了初冬,故乡第一批脆嫩多汁的莲藕出尘上市。这个离别多愁的季节,母亲给我寄来了本产第一批藕粉,电话里,母亲唠叨起我儿时几近遗忘的糗事。
心心恋恋的藕羹,与其它藕羹不同的是,它弥漫了淡淡的清香味,水的清凉感,故乡荷塘的芬芳,父亲的教诲,邻居的包容,还有书的馥郁滋润,口口入喉养人,往事回甘似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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