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亦歌的脑袋里嗡嗡地响，她对于自己坐在这里有一种不真实感，听着他们的话语，她同样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知道，事实决不像他们中任何一方说的那样，他们都是缩小某些事情放大某些事情，然后互不相让。设想总是很美好的，可是，执行的是人，错综复杂的是人性。
她突然觉得很孤独和疲惫，她融不进这里，她永远也没办法这样理直气壮地争吵和争取，她觉得可笑可悲的同时，她的自厌感重又升了起来——她在哪里都没有用。
她环顾四周看着，那个坐在那里不停比比划划的人，在收集数据分析数据，他的大脑在快速运转着；游离旁边坐着经济学家，研究资源、人口密度、经济运转；她的对面坐的是第二世界的技术人员，在想办法促进两个世界共通。
何可站了起来，“我觉得我们可以把两边的诉求都汇总一下，然后共谋发展。我们第二世界的诉求有以下几点：一，允许保留部分军事自主权；二，请求重大事项的决策，第二世界人员也有建议权和投票权；三，请求主世界缩短决策周期，通讯问题可以由第二世界人员想办法解决；四，边界守备人员请求有第二世界人员，两方人员共同管理；五，请求保证第二世界最大限度的自主发展权，相应地，第二世界会将每年经济收入的百分之二十缴纳给主世界。”她鞠躬道，“我们第二世界的大体需求我陈述完了，如果有需要补充的可再补充。”说完她坐下了。
何可说完后会议室里一阵沉默，游离却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回荡在会议室的每个角落。他笑够了，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有意思。”他看了看他下首，对廖礼问道：“廖礼，你觉得呢？”
廖礼抬头快速扫了一眼四周，没有说话。游离声音和缓了下来，他和蔼说道：“说说吧，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卢亦歌把目光从何可身上移到廖礼身上，她能清楚看到廖礼脸上的窘迫。
廖礼窘迫却又清晰地回道：“我觉得不合适。第二世界不是从主世界独立出去的国家，它是主世界管理的地区，所以第二世界的诉求，我觉得不合理。”
符凌听完后说道：“那主世界说说你们对第二世界的要求。总不能一直这样僵持吧？我们需要的是双赢。”
廖君回道：“我们的要求前面已经说了。”
符凌摊了摊手，“那这次会议就没意义了，大家都是奔着和平共同发展来的，你们这样完全就不是好好商谈的态度。”
“亦歌，你的想法呢？”游离问卢亦歌道。
卢亦歌抬起头来，她看到周围的眼睛都看着她，她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无归属感。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打开了，骆遗和卢余进来了，他们就站在那里。
而卢亦歌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骆遗和她的父亲也看着她。卢亦歌心里生出厌弃退缩又生出勇气解脱，她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她怕别人没有听清，又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和决断，再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卢余站到了自己女儿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亦歌，父亲来了。”
卢亦歌说完就一直低着头。
许格见状打岔道：“游师问一个对局势不太清楚的人，不太好吧？不如问问我们第二世界的能源总工程师骆遗。”
卢亦歌心里有些悲伤且无力地呐喊着，“我不是真的对局势完全不懂。”
骆遗接过话，“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们。”他站到了游离的对面，“前面的诉求不回应的话，会想办法把两个世界的通道关闭，既然你们阻碍第二世界的发展，那就切断联系。”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说道，“你们想清楚了，切断联系之后，黑域地图不会提供，而且你们在我们眼里是可见的，第二世界的人们在主世界的你们眼里，相当于隐形人，那以后会怎么样，在座没有人可以保证。”
游离的神色严肃了起来，“威胁我们？”
骆遗摇摇头，“这不是威胁，这是友好商量。你们应该知道，第二世界的人如果想控制来自主世界的航行器，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游离冷笑道：“不是第二世界的人想控制，是你想控制吧？”
骆遗耸了耸肩，“请尽快做决定，明天再开一次会议，建议你们现在商量好，明天可以直接过细项。”他边说边对其他几个从第二世界来的人招手，“我们第二世界的人就先回去休整了。”
刚刚骆遗在说话的时候，卢亦歌就看着他。她深刻地感觉到，他跟自己不一样，这里每个人都跟自己不一样。
骆遗曾经告诉她，他把目光投射在她身上是因为共情，因为她所经历的事情中，有的跟他太过相似。
命运像转动的摩天轮，每个摩天轮里坐着各色各样的人，摩天轮在转动也在移动，当两相碰撞的时候，每个人都从窗户里看见了另外的人。有的匆匆一瞥而过，有的可以投射一生。投射一生不光指恋人，也指那些从灵魂深处相吸引的人。人们把目光投射在除自己之外的人身上，有的是因为在别人的身上看见了自己，说是相似性也好，说是理想的投射也好，有的是因为在他人那里看到了不同于自己的天地。
骆遗在卢亦歌母亲的事故现场，在卢亦歌身上看到了人们各异的悲剧，看着她执拗地一遍一遍奔跑，他突然就安静下来，那是一种共情的长鸣。
可是卢亦歌在任何人身上都感受不到和她的相似性，他们无论好坏，都在往前走，只有她困在原地，她在别人那里看到了任何的可能性，可她自己就像，用棉花塞住洞孔的篮子，她在用这种篮子打水，水越多越涩沉，越挣扎越闭闷。她打不破自身的局限性。
她承认，她是羡慕骆遗的，这个人在用行动践行着他说的宣言——他能说出口的抱怨，无论多久，无论多难，他都会把它变成过去式。
就像现在这样，他不放时间在争论上，只抓症结点，一锤定音。可她自己，总是犹豫又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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