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部没有在大陆上映的台湾影片。
两部电影差不多同一时间上映,影片的名字和内容又恰巧呼应。
《大佛普拉斯》和《血观音》,仿佛从不同视角讲了同一个故事。
小人物
“社会常常在讲要公平正义,但在他们的生活之中,应该是没有这四个字,毕竟光是要捧饭碗就没力了,哪还有力气去讲那些有的没的。”
《大佛普拉斯》讲的故事是从小人物视角展开的。捡破烂的肚财和工厂门卫菜埔是一对老友,肚财常常在晚上收工之后跑去陪菜埔聊聊天,一起分享从别人的宴席上弄来的残羹剩饭。始于一次突发奇想,百无聊赖的肚财想要拿工厂老板黄启文旧车上的行车记录仪看看,试图从窥探中找到一点点乐趣。
窥探二字,原本就带着香艳的色彩。
故事围绕着“偷窥”展开,大荧幕中晃动着的小荧幕,两人像看电影一样见识了老板黄启文的种种权色交易。从情妇到坐台小姐到学生妹,色为表,权为里,一边浓墨重彩,一边一笔带过。最终,他们不慎卷入了一桩杀人案。
揽获54届金马奖五大奖项以及多项提名的《大佛普拉斯》,是纪录片导演黄信尧的剧情长片处女作。此前拍过一部纪录片《大佛》,基于此拍成的电影则为《大佛普拉斯》(《大佛+》)。
台湾文艺电影向来擅长营造市井气息,摩托车,夜宵摊,卤肉饭,冰西瓜,大海,台妹,闽南语,粗口,夏天……仔细想来,真的大多数台湾文艺片都发生在夏天。或许导演们也觉得夏天更符合台湾的气质,秋冬的厚重感与距离感并不属于台湾。台湾市井小民的故事,充满了夏天的味道。热闹的,烟火的,乐观的,粗鄙的,质朴的,良善的……台湾的文艺感是草根的文艺感。
而肚财和菜埔过的是比市井还要低的生活。
“有钱人的人生果然是彩色的。”
而他们的世界是黑白的。
整部电影成了一部黑白纪录片,只有行车记录仪中的画面才是彩色的。小人物的生活是冗长而无味的,无聊的日常,乏味的言语,猥琐的窥探,只时不时冒出两句颇有力道的“金句”。老板黄启文则包揽了所有剧情的波澜,色情与凶杀,都聚集在行车记录仪彩色的画面里。
我总觉得肚财菜埔与黄启文处在并不会交错的两条时间线,小人物与大人物的世界不会交错,就像我们不会与电影的情节交错一样。黄启文的生活自有他的波诡云谲,而肚财菜埔也有他们永远不会变的惨淡日常。
故事的最后,他们还是有了交集。
肚财的死很沉默,没有任何渲染——没有人会为小人物的死着色。一如他们没有色彩的日常,连葬礼与事发现场都沉闷得带有滑稽的色彩。
菜埔此时才第一次来到肚财家里,第一次看到他家里充斥着杂志上剪下来的美女图片,还有他最喜欢的娃娃机夹来的玩偶。
“夹娃娃很治愈啊。”油腻不起来的中年男人肚财曾经如是说。
“我想虽然现在是太空时代,人类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但永远无法探索别人的内心世界。”
大人物
《血观音》是从“大人物”的视角来展现的,一个肚财和菜埔想象不到的,远比简单的钱色交易还要复杂得多的有钱人的世界。
该片在第54届金马奖打败了《大佛普拉斯》赢得了最佳剧情片的奖项,同时饰演棠夫人的惠英红和饰演棠真的文淇分别获得了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的殊荣。
古董世家棠府,在以棠夫人为首的三位女主人的经营下,在政商界玩弄权术,不断为棠府搭建人脉敛聚财富,在错综复杂的政治角力中游刃有余。
棠夫人作为当家,老谋深算,看似八面玲珑逢迎讨好,其实是掌握了这盘棋局的人。一次买地风波,一场扑朔迷离的灭门惨案,没有人能看透她内心隐藏的秘密。
她亲手培养了风情万种擅长以美色侍人的大女儿棠宁,以及看似青涩内敛其实颇具城府的小女儿棠真。
棠夫人一次又一次将棠宁的美色作为成就自己野心的工具,使得棠宁一方面自轻自贱,另一方面却是故事中唯一处在愤怒与痛苦不堪中的人。
如果说王夫人代表的王派和棠夫人代表的冯派是弄权者,刘夫人、密斯张之流以及各类小人物则是麻木者,林家一家人是牺牲者,而棠宁,就是最放浪形骸的清醒者,也是唯一的叛逆者。
对于影片中所有的人来说,逐利是唯一的本能。唯独她还有不满,还想要挣脱。
她出逃了,上了船,却到不了岸。她终于践行了自己内心的叛逆。
棠真的世界尚有少女的青春萌动,而这一切在棠府这个深不可测险象环生的黑洞里显得不合时宜。整部电影的基调是摄人心魄的,所有人都无一幸免地深陷于棠夫人的一盘棋中。而闺蜜林翩翩与Marco的如胶似漆始终挑逗着棠真的种种幻想,少女对感情的向往、对Marco的暗恋,这是棋局之外的东西。
潜藏在棠真心中本能的、青涩的性幻想是破局而出的一点点嫩芽,是使棠真也使得观众免于泥足深陷的一个小小契机。
然而,棠真的青春悸动,在片尾得知Marco并非真心和林翩翩在一起,而只不过是被富家女玩弄于股掌的底层小人物时,幻灭得干干净净。她终于如棠夫人所期待的那样,成为了比棠宁更称职的接班人。
佛
《血观音》片尾,各位政商界的大人物给处在食物链底端的Marco办了一场冥婚,炮制了一个他与林翩翩惊世骇俗的爱情故事。林家的灭门惨案,这场残忍而不动声色的嗜血厮杀就在一场可笑的表演中结束了。
《大佛普拉斯》中肚财出殡那一天,佛像被运送到了护国法会。佛像居于中央,高僧与千万信徒手持佛灯默默诵经。忽然一阵鬼魅的风吹灭了灯盏,佛像内部传来暧昧不明的回响。
有人问导演,那个敲击的声音是叶女士吗(情妇叶女士的尸体被黄启文封入佛像之内)?她还没死吗?
导演回答说:“大佛不是一直敲吗?敲到后来屏幕变成了黑色她还一直敲,影院的空间一片漆黑,你不觉得你已经走到大佛的身体里面了吗?你会觉得那个声音是叶女士在敲,但其实有可能是你在敲。你要想象戏院是一个空间,全部都是黑的,其实你在大佛里面。这个电影是最后才让观众走到电影里面,而且走到大佛里面。”
困境
两部片子像是从不同角度窥探到的同一个困境。相比之下,《大佛普拉斯》更多是黑色幽默,举重若轻,观影的过程不会那么沉重。而《血观音》就如片名一样,整个过程都是染着血的,给人感官的冲击要多一些。
佛性与人性的强烈反差,以“佛性”装点“人性”的一场场表演,是两部电影最直接的譬喻。
作为行贿手段的古董也好,美人如棠宁也罢,甚至连大佛与观音,都是这个权利游戏中的工具和符号。
在扭曲的人性面前,神也无法成就人们的救赎。所谓神佛,可能只是掩盖人性丑恶的工具,可能是表面一心向善各自心怀鬼胎的人们愚人愚己的一场场法事,也可能只是聊以自慰的空泛的符号。
现实乱象之中,道貌岸然的,信用破产的,底层扭曲的,无辜受害的……就像电影中的人物一般,每个人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并为自己的角色殉道。而现实中的我们,谁又能看清时代安排给我们的角色,谁又生来应该扮演牺牲者呢。
当一个时代使得人性无法脱困之时,不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终究无人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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