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子暂居三日后,胥长逍的身体复原不少,只是先前一路颠簸,加之与马贼互搏,让他的肋骨复原缓慢。但经过方一针的调养,此时胥长逍已能行动自如,只是爬高爬低的事还得避免。
这日方过午时,胥长逍跟雄丈在鲡泽边垂钓。天上连续数日盘桓阴云,好不容易放晴,让他连日来累积的负面情绪跟着舒怀。
和风拍起水波,追逐优游的鱼群,胥长逍因此感染慵懒,连连哈欠。他忖每天都能如此舒适,人生夫复何求。绝骑镇附近也有个小湖泊,镇民饮水多依赖于此,那时他也常去湖边垂钓。
只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宁静,光听如此急躁的步伐便能猜到是平狗通,胥长逍背对着他说:“是不是压到大宝,最近手气挺顺利,不过要适时收手,免得全赔。”
“大哥,不好了,发生大事了。”
胥长逍转头疑惑地问:“真的赔光啦?”
“不是,跟钱没关系,是火凤教的人,他们──”
“又被抓了?这算什么新闻。”胥长逍嗤之以鼻道。
“──角要离叛变了!火凤教叛乱了!整座县城都在传这件事。”
“什么?”胥长逍总算感到惊讶,他虽曾想过此一可能性,但没想到真的发生。
“大哥,俺们该如何是好?”
“火凤军在哪?有具体位置吗?”胥长逍忙问。他要知道回去的路是否受到影响。爆发这种情况,主要道路肯定都有重兵把守,限制百姓出入。
平狗通焦躁地说:“似乎是在屏州爆发,据说有五十万人啊,现已经殃及望州,绾州还不知道有没有事。”
“莫慌,火凤教没这么快进入绾州,再说望州还有极玄军。”胥长逍安抚道。但他忖出境的路不知是否遭封锁,这样只能硬走越首山,但那里的地势他并不熟。连雄丈也只探知一部份。
“大哥?”平狗通急迫需要胥长逍的反应。
“咱们物资都足够了吗?”
“应该够吃喝五日。”
“好,那立刻出发,穿过越首山到极州,到那里再想法子去绝骑。”胥长逍抛下钓竿,当机立断要平狗通去知会众人。
雄丈巍峨的身子立起,把钓竿丢得老远。胥长逍问:“你对越首山了解的多吗?”
“不多,但俺可以开路。”雄丈重重敲著鼓起的胸膛。
胥长逍只能相信他。当两人赶回营地,六人已把需要的物资整理齐全,但方一针忧心地说:“少爷身体复原虽好,但骨头未愈合,匆忙上路怕是有害。”
“如今发生大乱,官兵肯定漫山遍野搜人,若咱们被搜到,就难逃出生天。”胥长逍说出他的顾忌。他们现在的罪名无疑与火凤教有关,只要被查获便是死路一条。
八人风尘仆仆上路,前往险峻的越阳山。此山是绾州与极州的天然屏障,虽然知道翻过山头最近的边镇是望弓镇,但山路崎岖难行,连当地人都尽量避开。但胥长逍为了回去只能放手一搏。
这时他很庆幸有雄丈在身边,雄丈背起胥长逍走山路十分轻松,比马驮行李还轻快。但遇上陡峭需要攀爬之处,雄丈还得帮忙推马上去,其反力作用到胥长逍身上的力量频频挑起受伤处。
山上绿树扶疏,怪石林立,脚下的路因雨冲刷而松散,有匹马因脚力不足差点滑落山谷。一行人走至深处,胥长逍忖走至此也足够,便找了棵大树暂歇。到目前为止都还是雄丈知道的路,再过去些便得靠运气,路上旧径因人烟稀少长满杂草,难以辨认。
突然平狗通慌忙跑到大家面前说:“快躲起来,有马贼正在接近俺们。”
“有一大群马贼从前方经过,他们很快就会过来,快找地方躲。”当第二个人也如此说时,众人都跟着慌了。
“那里有颗大石头,俺们到那里去。”
他们躲到巨岩下的阴影处,平狗通惊恐地看着出现的马队说:“是青山寨的马贼!”
“北青山离这里可远了,你是否看错了?”
“不会错的。”平狗通信誓旦旦地说。
至少有百匹马浩浩荡荡经过,那些马贼一脸疲倦,仿佛刚经历一场硬仗。领头的马贼头缠白布,上面隐约能见到血迹,他吃力的指挥意志丧弱的队伍。平狗通见过那人,说他是青山寨二当家。
胥长逍没想到爬越首山也能遇到青山寨的人,这岂不倒楣透顶。他忖青山寨可能跟人火拼输了,连老巢都被端走,才狼狈的逃至这里。但最让胥长逍感到绝望的是二当家竟下令原地扎营,数百人开始围着他们躲著的石头分散,宛若密不透风的包围网。
纵然雄丈再武勇,也不可能斩杀几百个马贼。胥长逍等人只好待在巨岩,祈求二当家回心转意,速速离去。
“大哥,不如俺去找有没有其他路?”
“也好,总比坐以待毙来的强。”胥长逍同意此提议。
有三个人便携著干粮偷偷摸摸出发。
青山寨却无撤退的迹象,他们生火做饭,疲惫的望着火花。烤肉的味道飘至巨岩,逗著胥长逍等人饥饿的胃。包袱里还有醃鹿肉与干饭,五人便决定守卫与照顾马匹的顺序,尤其是照顾马,若这些马不安分的跳出去,那他们就真的玩完了。
“由俺守卫便可,你们负责顾马。”雄丈拿着几斤醃鹿肉,走到巨岩入口坐着。
巨岩范围并不大,因此那八匹马只要一跑出去便会漏陷,但阴影下没有青草,又不能用干粮喂食。于是另外四人一次带两匹马到草地上喂食,他们身长于绾州,都曾养过马,因此了解马的习性,此事还不算难办。
胥长逍靠着岩壁,思索应对之道,对方粗估有两百之众,只要一点动静他们便会立刻聚拢。最麻烦的是没水煮药,方一针建议道:“不如用饮水来熬。”
“不成,用来熬药那你们喝什么。少吃一帖药不会死,再说熬药的话烟太明显,反而对咱们不利。”
“胥少爷考虑的极是,不过俺们待的愈久愈不利,他们早晚会找到这里。”
“如果真不成,你们就抛下咱吧,用咱诱惑他们,你们应该能逃离。”这是胥长逍最后的手段。
“大哥说什么呢,要走也是让雄丈带着您走,俺们断后。”方喂完马吃草的平狗通说。
“不碍事的,说不准青山寨今日没心情杀人。咱大概是倒楣人,一直遇见不顺心的事,才连累你们受苦。天要咱死,自是顺天意。你们能走就好,这样咱才不会愧疚。”胥长逍叹道。他虽从未拜过万莲宗、火凤教之类的庙,却很相信天命,认为人一生自有天定,这是他父亲的思想,也完整继承到他身上。既然遭逢此难,胥长逍也没有逃的想法,反正横竖都是一刀。
“大哥,俺们这条命是您留下的,俺们不会让您死。”平狗通说。
探路的三人回来,皆说青山寨的人把这里团团围住,没有能出去的地方。胥长逍估计马贼至少不下三百,这下子想逃离的机会更为渺茫。
“倒还有一条路,只是那里长了漫山遍野的裙带草,那东西可毒了,所以才没有马贼在那。”
“哦?在哪?”方一针却如获至宝,摇著那人。
“就在不远处。”
“方叔,您不会想要从那里通过吧?”平狗通皱眉问道。
“此草剧毒异常,若能引起焚烧,必能岂毒烟驱散马贼。”方一针笑道。
“可是俺们也会中标,这有什么用呢?”平狗通觉得这法子太危险,搞得不好会先害死自己。
方一针成竹在胸地说:“毋需多虑,此事交给俺办便好。你快带俺去那里,刻不容缓。”
但其他人听说要造毒烟,纷纷表示拒绝,他们的想法同平狗通一样,也怕被反噬。
“就让方叔去试试吧,横竖都是死,还在乎死法吗?几位去捡些能当薪柴的东西,咱们就照此计画做。”胥长逍打定主意。
众人认为他说的有理,便着手行动。约莫半个时辰,方一针采了许多草回来,他放在地上,众人便赶紧往后退。
“莫慌,这不是裙带草,它叫牧靡,是药效良好的解毒草。”方一针解释道。
“原来方叔早有应对之法,难怪如此有自信。”众人通宽心地说。
“所谓一物刻一物,毒草旁必有解药草,俺寻了寻,果然采到这些宝贝。俺赶紧制成解药。”
“主公,马贼有异动。”雄丈走至胥长逍身边,表情相当严肃。
“事不宜迟,快准备起火。”胥长逍说。此时情势翻转,这是天命要他活着,他不可违逆。
方一针将解毒剂抹在布上,让众人与马掩住口鼻。
“这烟不晓得会害死几个人。”胥长逍忍住不去想这件事,他回忆青山寨马贼在村子里做的恶事。
平狗通等人点起火把,待胥长逍手一挥,火把齐声丢出,火声滋滋作响,拜充沛日光所赐,裙带草顺利燃起火光。
不一会毒烟大作,最靠近火势的马贼惊慌落逃,他们拖着倦怠的身体不著方向乱奔,随即所有马贼都有了动作,人吼马嘶一片混乱,二当家的声音也被淹没其中。
“跑!”
胥长逍等人趁乱出逃,没有人在乎他们从哪里窜出来,青山寨已是群龙无首,全抢著逃命。过没多久便有人中毒倒下,但胥长逍没时间搭理,极便有解毒剂,长时间待在毒雾中也难保不会有事。
马匹因慌乱而躁动,平狗通他们努力安抚马,继续往前进,但烟很快就迷茫前路,他们只能随着雄丈开路。不断有惊慌的马贼经过,此时他们看起来与胥长逍等人已无区别。
跑了好些路,他们终于看见光,雄丈鼓起劲冲刺,众人也拼了命拉马逃脱,总算远离毒雾的范围。但他们却不能够喘息,等在出口的不是通往极州的路,而是旗帜整齐,甲冑鲜亮的军队。
那支军队打着天汗军的旗号,弓手朝向他们搭箭。惊慌的马贼愣住了,他们开始返回跑,天汗军挥动军旗,弓手松弦而发,黑压压的弓箭如阴云笼罩,迫使胥长逍等人只能跟着回头。青山寨会狼狈出现在越首山的谜底揭晓。
跑在前头的马贼纷纷中箭,呻吟声此起彼落,前有军队后有毒烟,进退两难下胥长逍喊道:“躲树后,快躲到树后。”此时已顾不得解毒剂还有多长效用,他们必须先避开箭雨。
马贼不是被毒晕就是惨遭穿心,雄丈用身体护着胥长逍,免被流矢射中。平狗通无暇顾马,便任那些马出去当箭靶。
经历四、五波箭雨,天汗军的攻势停止,一阵风将毒烟吹散,接着步兵便近来搜索活口。胥长逍拿下布,跑出树后,死命挥着白布。其他人也学他这么做,一队士卒过来查看,胥长逍可怜楚楚地说:“兵爷救命,兵爷救命。”
“怎么回事,他们好像不是马贼。但那只像怪物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不晓得,先把他们带给副将军查看。”
那队士卒押著八人到天汗军阵前,将领听见捕获足有一丈高的怪物,便亲自前来盘问。那将领身长高大,两臂过膝,相貌俊朗,年纪约二十五上下。
当他见到雄丈,惊奇地问:“这是人是妖,俺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他是人,只是身板大了些,但其他地方皆与常人无异。”胥长逍说。
“你是他的主人?”
“姑且算是吧。咱们要回绝骑镇的路上,却遇上马贼,幸得将军所救。”
“我不是将军,我乃天汗军别部副将区元陵。瞧阁下受伤不轻,还是先到帐里休息再做打算。”
“咱想早些回乡,毕竟现在各地都乱了,所以──”
“正因为火凤乱起,更该位皇上尽力,既然你身边有如此壮士,不如干脆投我军下,报效皇上。”区元陵笑容可掬地说。
胥长逍终于知道平狗通他们为何要逃,天汗军已是不分籍别,四处拉丁入伍。但胥长逍可不想折回去打火凤教,他哀求道:“咱挂念家乡老母,再说咱们一介商人,按制不得从军。”
“现在时期非比寻常,岂能拘泥旧规矩,我看你们都是好汉,就留在我身边做亲卫。主簿,记下他们姓名,分配衣服、武器。”区元陵又向胥长逍关爱的说:“你方与马贼缠斗,身上有伤,需好好调养。我立刻唤军医替你治疗。”
区元陵完全忽视胥长逍说话,自顾自的把他们编入亲卫。胥长逍忖这副将肯定看上雄丈的体格,才要强制他们留下。此时他便好奇,当时私募时为何不征雄丈入伍。
“主公,该如何?”
“方才三百马贼就快没了半条命,你可数数眼前有多少兵马。除了跟着走,别无他法啊。”胥长逍无奈地说。
“大哥,俺们真的就这样当兵?俺们可是为了逃兵才──”
“别说了,反抗会没命的。你看那副将完全不听人说话,还怎么跟他说道理?只能先顺从,再想办法逃吧。”
胥长逍一波三折,本欲回极州却又跟着区元陵的部队往南移师。第一军团当夜驻扎在奉河城外,由于抵达时已晚,区元陵传令就地扎营休憩。胥长逍觉得太讽刺,当初从这里逃出来,现在又转回来此地,他忖自己天命比越首山的山路还崎岖。
搭营帐时,平狗通鬼鬼祟祟的到他身旁,“大哥,俺方才探听了,区副将似乎要前往锡羊郡,火凤军已经占领那儿。”
“锡羊?锡羊在绾州境内?”
“不,更远,在望州中部,离奉河远了去了。”平狗通长叹一口气。
胥长逍以为自己听错,区元陵竟然要千里跋涉到望州,他直瞪眉眼,追问道:“望州不是有极玄军吗?天汗军凑什么热闹?”
“听说极玄军将军兵败自杀,众将士早已溃散,所以才会派天汗军去救。”
“嗄?”曾经在胥宜带领下建立不朽功业的极玄军竟然溃败了,这让胥长逍实在不敢置信。
“听说第二军团在绾州境内与火凤军周旋,因此才派第一军团去支援望州。”平狗通焦急地问:“大哥,俺们该怎么办?明日便要急行军,俺们又跟着区副将,根本没机会跑。”
胥长逍觉得伤口又疼,他只能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雄丈扛着一綑横刀与铠甲,向胥长逍走来,“主簿要俺分给各位。但俺不习惯用刀。”
“狗通,让兄弟们来取,如果真要上战场,穿上这些还能保护性命。”胥长逍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平狗通离去后,雄丈握拳道:“若要上战场,俺不会让人伤主公半毫。”
“你能护咱,那谁护狗通他们?”
雄丈无语,也不愿去想,他只在意胥长逍的命。胥长逍抬头望去,见夜色如洗,繁星闪烁,是梅雨季后许久不见的景致。
晚风拂过发梢,似从绝骑镇吹来,要将他拉回心向之地。但天命却阻成高山绝岭,要胥长逍步步难行。此刻万籁俱寂,只有火光伴着极少数脚步声,雄丈依旧坐在胥长逍帐外睡觉,胥长逍虽知有雄丈保护,他心里仍响起不安的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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