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黑色毛线帽丢失了。
在社团联谊会上，因为不喜欢太空旷吵闹的环境，还有刻意营造的生硬干涩的娱乐氛围。当我觉得必须走的时候，我向小A敷衍几句就落荒而逃。我们社团的一个男生打电话跟我说我的毛线帽忘在那间教室里面，是小B（我们社团的，见过面但是不熟）帮我捡起来了，当时心里很是感动。我要来了小B的电话，发短信给她告诉她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拿帽子，那个女生却冷漠地说她直接放在那间教室的讲台上面，后来不知道被谁拿走了。当时我真想回她一句“操你大爷！”我心爱的毛线帽，没有它我的头要被冻坏掉！这个小贱人，前几天见到我还很礼貌地叫学姐。
别诧异我这么粗俗地骂脏话，因为我觉得现在真的有很多人真他妈的欠骂。我叫莫小墨，是个即将毕业的女大学生，平时总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从没人看到我发过火骂过人，加上我长着一副淑女的面孔，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我心里有个小魔鬼在喊叫，渴望像个女流氓一样，心情不爽的时候就乱骂一通。
最近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混乱，想不起很多事情，晚上总是睡很晚，困得要死躺到床上却慢慢清醒起来，胡思乱想一通然后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听到对床的女生在磨牙说梦话，天花板是一片灰灰的混沌，暖气很热，透过窗帘能听到隔壁工地机器的轰鸣，我的大学就要落幕。
觉得不能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下去，于是试着把自己身上身边发生的事情慢慢记录下来，留着以后无聊了看看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想到自己的毛线帽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阵可惜，为挑那个帽子我在商店里试到营业员的脸色像便秘一样难看，结果却这么轻松地丢失了，按照心理学说法，如果你遗失了一件物品，证明你的潜意识里面是不想要它的，你希望它从你的生活里面消失。可是我千挑万选的毛线帽，我怎么可能不想要它？
试着梳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总能找出原因。那晚我从联谊会上逃离出来后，给黄东打了个电话，说我想见他。他说他在自习，十点半才出来，约定好地点后我站在冷风中等待，漫长的等待中我看着一对对的亲密恋人相拥着走在寒风中，还有一些表情麻木呆滞的考研生，抱着大堆书匆匆走过，还有一些出去宵夜的男男女女，嬉笑打闹中朝校外走去，男生脏污的球鞋和女生不合脚的高跟相得益彰。站在路旁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
正在胡思乱想间，黄东到了，骑着一辆半旧不新的山地车，摆了个恶心的pose说：“走，我带你。”我二话不说跳上车，从后面抱紧他。他回头看看我，说：“去哪儿？”我把羽绒服的帽子盖住头，吐出一串白花花的热气：“流年”。
一路疾驰，路边冒着严寒忙着做生意的小贩和吃着烧烤配啤酒的学生，服装店里面放着震耳欲聋的凤凰传奇还有酒吧里面传来鬼哭狼嚎的歌声全部都一带而过，喧哗吵闹却那么真实。灯红酒绿，我突然想到这个词。
接着就是醉生梦死。十二点，我醉得一塌糊涂，被黄东背上了四楼的宾馆。我晕乎乎地躺在床上，黄东拿来矿泉水，帮我脱掉外套。我喝了一口水，又像死狗一样睡过去。黄东把外套脱掉，对我说把鞋脱了睡吧，这样舒服点。我迷迷糊糊地把鞋脱了，把毛衣牛仔裤保暖内衣都脱了，黄东见我这么自觉，喜滋滋地凑过来说今天用薄荷味的怎么样。我没吭声，把脱下来的衣服都堆在床上，光溜溜的面对着他，说：“速度。”他猴急地脱了个精光，猴急地爬到我身上，猴急地在我身上起伏。我摸摸他的后背，好像说了一句你背后怎么长了这么多痘痘呢。
完事后他睡死过去。我突然清醒很多，看着垃圾桶里面还有点点荧光的TT，起床穿上外套，顺手摸了一支黄东放在床头柜上的烟，35的。黑暗中找不到自己的打火机，在他衣兜里摸索了半天。怕把床点着了，于是光着脚走到浴室，打火点上烟，深吸一口，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看着镜子里面那张清纯略显憔悴的脸，眼睛已经有了黑眼圈，鼻子上面也有了斑点，看来真的不能熬夜了。过完瘾以后，再回到床上，黄东打起了呼噜，我把冰凉的手脚伸到他的肚子上，他抓住捂着。然后，他继续睡，我继续醒。
早上九点，黄东要上课，把我叫醒后他就出去了。我在床上赖了一会后就开始穿衣服，这个宾馆，空调的声音总是很大，隔音效果总是很差，床总是很硬，我打了个哈欠，开始有点怀念寝室里面熟悉的床。我大一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网友，22岁的高个男生，他是其他学校的，第一次见面就在这个宾馆里面，他的大手有力地抓着我，我的胳膊像是被两个铁钳控制住一样，全身紧张得发抖，看着他长满青春痘的脸越凑越近，我忍不住吐了出来，是的，我真的吐了，我想象当中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和眼前这个猥琐样的男生丝毫不沾边。他惊讶地看着吐得脸色发白的我说：“别装了，你不会真的是处女吧？”
早上十点的阳光居然没有温度。我把羽绒服的帽子戴好，出了宾馆，四处看看有没有早开门的早点铺，想去喝一碗热乎乎的馄饨。到了千里香坐下，点了最喜欢的鲜肉馄饨，无聊地看着店门外面三三两两走过的网吧包夜回来的男生，一个个形同没有灵魂的丧尸般，不知道林蔚是不是夹杂在这些人中间呢？
馄饨上来了，我慢慢地喝着，看店的小妹在无聊地抠着指甲，老板娘在油腻腻的柜台上用电脑玩斗地主，音响开得很大声，门口的师傅在蒸包子，漫天的热气突然让人有种亲切的感觉，还有半个多月我就放假了，自己天天这样百无聊赖地活着，不想工作不想恋爱不想考研，不知爸妈听到我这么说会不会气死过去呢？
吃完馄饨浑身发热了，回学校去继续当我的居里夫人。
回到寝室，其他人不知去干什么了，我换上睡衣继续躺在床上，心里面默默盘算着。帽子没有，得去买一个，这个月生活费明显紧张，但是还是过得去，黄东昨天晚上好像跟我说分手了，我回他一句滚你妈的，我们都没在一起分个屁啊。
想到这里，好像还没交代黄东是个什么货色。我们是一个计算机培训班里面认识的，他还算帅，个子也高，看上去也挺像回事，谁知是个耸蛋，认识一段时间后我开始追她，我从没主动追过人，用了很多笨拙的招数终于让他知道了我喜欢他。后来我才知道他早就有女朋友，而且还是我们学院的。他不过是厌倦了找点新奇，我当时还特傻，居然愿意等他们分手了再和他在一起。我白天看他和她娇滴滴的女朋友出双入对心酸不已，晚上自己躲到走廊尽头悄悄给他打电话。他后来告诉我她女朋友是个性冷淡，从来不让他碰，可是他又特别爱她，所以才能忍受那个女生的刁蛮无理取闹。
直到那女生看上了体育学院另外一个又高又帅又有钱的男生把他蹬了后，他跑到我面前诉苦，哭得像个孙子样，那天晚上我还陪他喝了半宿的酒，吐得胆汁都出来了，然后看他像个野兽一样在我身上气喘吁吁。第二天酒醒后，黄东说做我女朋友吧，我给了他一巴掌，然后就再没联系。为这件事我还难过了很久，也开始慢慢明白一些道理，什么浪漫的童话般的爱情，通通与我无缘，公主王子只在头脑里活着，时间是把杀猪刀，什么都会被砍个稀巴烂。
（二）
人的本性是不是都是犯贱的呢？
我丢掉了心爱的毛线帽，宁愿头顶嗖嗖冒冷风却不想再买帽子了。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冷得我每次出门都像如临大敌地把自己包裹严实，已经十二月，快放假了，大四就要结束一大半，我的未来和前途还茫茫然。
想起初中的时候，自己像个小尼姑一样，每天严格要求自己，严格要求别人，掌管班上的教学日志，看到男生像看到了阶级敌人一样，觉得每个人都是挑战者，像个绷着发条的闹钟，时间到了就要发威，为此班上人给我取了个外号—周芷若，因为我外型看上去挺无辜挺没攻击性，和灭绝师太有段距离。那时候喜欢过一个男生，坐我的前桌，一次考试的时候我感冒了，流鼻涕把纸巾都用光了，他转过头递给我一张纸巾，我开始注意这个外表不突出但是有一股特殊气质的男生，后来我知道这种特殊气质叫绅士风度。我开始死心塌地暗恋他，开始做一些疯狂的行为，譬如放学后跟着他，被发现后还装冷漠，他对我的态度始终如一，礼貌的，温和的，疏远的。大二的同学聚会再次见面，他还是那样彬彬有礼又细致周到。我才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着他，未完的情结像顽强的小草一样疯长，心里面那些往事一齐涌来，我决定结束自己长达五年的单恋，跟他表白，把他约出来很容易，晚上吃饭的过程也很温馨顺利，可是当我和他并肩坐在小巴上，他看着窗外的流光溢彩，我看着他成熟坚毅的侧脸，却什么都没说出来，那天晚上的一切就像一个梦，美丽又虚幻，我宁愿让这个梦永远保存着，也不愿意再在现实中把它破坏掉。
就像当初我对黄东病态性地崇拜一样，把他看成神，那么伟岸又英俊，仿佛有了他我就别无所求。到底现实就是最难以接受的，大三时候黄东主动联系上我，让我帮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忙，接着我们又开始熟络起来，渐渐地暧昧不清，我似乎无法阻止自己这样的行为，我不是应该丢给他一个冷酷的后脑勺然后毅然决然地走掉吗？那个曾今孤芳自赏自怨自艾的清高纯洁的莫小墨呢？
黄东现在把我当成了泄欲对象，而我呢，我并没有很享受这样的过程，我在寻找什么，我在追求什么，我自己也不明白。
大一的我是个没心没肺的单纯女生，像个刚出蛋壳的小鸡一样好奇地进入大学的生活，积极乐观地对待每天，积极乐观地对待每个人，没有怀疑没有嫉妒没有伤害。不知何时开始，我渐渐封闭了自己，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我觉得藏在他们外表下是一颗我不能读懂的心，我不是莲花，进入淤泥马上染黑，这个环境让我不得不多一份心眼，保护自己那些脆弱的情感和自尊。
（三）
即使心里再不愿意，明天还是会到来。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活在过去，我一直在发呆，盯着一个空荡的角落，或者走在路上，突然停顿下来，看着远处无限延伸的山脉，不知不觉就脑子放空。最近脾气越来越坏，一些小事情也会引得我发怒。凌晨六点，白慧慧带着一脸的残妆闯进宿舍，不知昨晚又去哪狂欢了，一身的烟酒气息，她乒乒乓乓地把化妆品、脸盆弄得很响，我忍无可忍地坐起来：“你能不能小点声？大家还在睡觉呢！”她把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我说，尖尖地哼了一声：“我怎么？你别说我，你自己不也是这样么？什么好玩意儿···”一股怒火冲上喉咙，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披头散发地就跳下床，随手拿起白慧慧装满热水的脸盆，劈头盖脸地就朝她浇了下去，她尖叫一声，黄黄的头发耷拉在糊掉的妆容上，黑色的连衣裙散发一股难闻的汗味。我死死地盯着她，一言不发，其他两个女生也被吵醒了，只是躺在床上不吭声，静待局势发展，一种看好戏的心情。直到白慧慧被我浇成了落汤鸡，才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个拿毛巾，一个把我拉住，不然我还要上去给这个小贱人几巴掌。
白慧慧是个吃软怕硬的主，见我真生气了，又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嘤嘤地抽泣起来。我气得不行了，我知道黄东和她一直暧昧着，有好几次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白慧慧都会打电话给黄东，不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虽然我已经不喜欢黄东，可是我也不能忍受这种垃圾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白慧慧比我小一岁，却像个二十五六岁的江湖女子，画着妖冶的妆容，穿着细细的高跟，涂着迷幻的香水，专门喜欢和男生搞暧昧，不管别人有没有女朋友，她都喜欢插一脚，她换男朋友想换衣服一样频繁，经常夜不归宿，不出去疯的时候就半夜躲在宿舍打电话，一打就是三四个小时，吵得我睡不着，念着三年多的同寝情分，还有她以前对我的好，我才一直忍着不发火，可是今天我实在忍不住，索性撕破脸皮吧。
空气越来越粘稠，我闷的肺快炸掉。宿舍已经恢复安静，地板上的水已经被拖干净，她知趣地洗完脸就躺上床睡了，天还没亮，冬天的时光仿佛凝固了，我已经睡意全无。掏出包里的烟，披上外衣，一个人跑到阳台上抽了一会儿，等到天边渐渐发白，揉揉发麻的双腿，洗漱，吃早餐，上课。
下午去社团开会，最后一次参加社团的会议。我很想像以前一样，全神贯注，充满创意和幽默的语言让会议达到一个高潮，作为曾今的积极分子一样，提出自己的计划和想法，成功地举办一次次的校内活动，得到大家的赞扬和羡慕。
不知道思想飞到什么地方去的时候，我被旁边的女生碰了一下，“到你了，会长请你谈谈即将毕业的感受。”我不知所错的看着小A，他厚厚的镜片下面一双锐利的眼睛正盯着我，可是我发现他没看我的脸，而是把眼光放在我饱满的胸部上，嘴角还默默地流出点点晶亮的口水，原来意淫无罪，随时随地都可以。我胡乱说了一通以后，准备坐下，“等等，小莫，你作为学姐，又是我们社团的门面，就没有什么要给学弟妹们的建议么，比如在大学的交友啊什么的。”我心里说，我他妈的交友不慎，净遇上人渣，但是我还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微微一笑：“其实，在大学交友主要还是真诚最重要，我相信真心可以换真心，只要你真心对待别人，及一定可以交到理想的朋友。在这里也希望各位学弟学妹们好好珍惜享受自己美好的大学时光。”话音未落，小A带头鼓掌，还有那些不谙世事的小男生小女生，都一副深信不疑的表情，仿佛我就是他们要达到的目标。突然觉得不认识自己了，居然能说出这么些冠冕堂皇的混账话。
曾今我也像他们一样，天真的以为可以在大学一展拳脚，交到很多朋友，只要努力，就可以锻炼自己，充实自己。只是越深入到实际操作层面，我却感到不可思议的恐慌，理想和现实就是这样讽刺的对比，我们不但要讨好老师，学校领导，争取更多的活动经费，还要不断地打压排挤其他社团，在争夺活动场所、设备这些事情上面，我才觉得原来我大一来的时候看到的一团和气只是一个烟雾弹，把我忽悠着进入这个鱼龙混杂的亚社会。还有很多我没见到没听过的事情，我能猜想得出，这些混到学生高层中的人今后会是什么嘴脸。
从会议室出来后，我看到了小B，她正在等着什么人，两只手插在兜里，朝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还在为自己的帽子难过着，于是面无表情地和她擦肩而过，突然小B笑了起来，我不由地回头，看到小A正把手放在她腰上，两人亲密地从我身边走过去，我突然醒悟了，原来这个小狐狸找到了“靠山。”难怪她看到我也这么放肆，真恶心，连她也想爬到我头上去么?
(四）
冬至这天，在乌烟瘴气的酒吧里，我借着酒意，告诉黄东以后别来找我了。他糊涂地看着我，像是没懂我的话，又把他的大手顺着我的腰往上摸索，当他那张臭烘烘的嘴巴快凑到我跟前时，我突然产生幻觉，周围的红的绿的灯光就像西游记里妖怪洞里面的灯，摇摆在舞池里的是一只只体毛旺盛，不人不鬼的雄性或雌性动物，烟雾腾腾的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刺鼻的味道，我跟前是一只长满疙瘩的癞蛤蟆，留着涎水，鼓着气泡慢慢凑近我，我心里一阵恶心，一脚蹬在黄东肚子上，他一身嚎叫，倒在地上，我敏捷地跨过他，冲出这个鬼地方，跑到凄清的冷空气下，扶着一根贴满性病广告的电线杆狂吐，冷风吹过，有呕吐物的酸腐气息，我觉得我快完蛋了，没有一丝可以抓住的依赖，连着眼泪，冰凉。
不知道在哪本书里看到这样一句话：爱情就是他妈的瞬间的欲望，被一泡热尿就给浇没了。现在我很清楚地认识到我那十几年的书都白读了，现实丢给我的不过是一本发霉的黄书，暴力荒诞淫秽不堪，和我以前看的那些散发甜蜜迷人的油墨气息的小说半毛钱关系没有。被现实打了几闷棍以后，我彻底学乖了，但是却没有顿悟的感觉，我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大学的最后一年，除了得到一纸文凭还有什么呢？每次想到这里都会感到绝望不已。
那晚以后，黄东没再找过我，我无聊地呆在宿舍准备期末考试，白慧慧不再频繁地约会，也学会抱着一包书去上自习，偶尔我们也一起逛逛街，一起说说废话，我觉得自己要是不说话可能会变傻，但是除了白慧慧我不想再看到其他人。考完试以后，匆忙地收拾行李，赶火车，奔向我未知的生活。
我是一只孤独的鱼，
离开那个不属于我的陆地，
一直潜伏到幽深的海底，
不知不觉就开始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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