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姥姥家的土炕是我们童年的乐园。北方冬天又冷又长,一到数九寒冬,女人孩子一半的时间都在热炕上度过。
大人们围着炕桌做针线说家常,男孩子们翻跟头摔跤,女孩则用枕巾围巾纱巾装扮起来,扭扭捏捏学唱戏,或者男孩女孩一起过家家,这个是爸那个是妈,七大姑八大姨都安排好了就开始进入角色。
我们几个小的只能做孩子。一溜儿躺着,不一会儿就有人给你塞奶瓶子,你要吸两口,然后学婴儿哇哇蹬腿哭,然后“妈妈”过来拍屁股哄睡。最怕大表姐当妈,拍的狠还检查尿炕,所以一看到她掀被子,我们就一骨碌爬起来,尖叫着四处乱窜……
晚上也都不回自己家,六七个孩子挤在一起睡,其实都睡不着,都等着吹灯后看老鼠过家家。
姥姥家的房子是清朝时的老房子,外墙贴砖,墙里是土坯,里边的老鼠也不知传了几代,几乎成家人了。白天窝在墙里,晚上熄灯后出来,非常准时。
老家方言喜用叠字,我们管老鼠叫毛姑姑,大人们有时叫它姑儿,平遥人读出来就是“姑日”。总之听起来像在称呼一个家人,所以从来不觉得老鼠可怕,甚至也不讨厌,似乎还把它当个家神。
小孩眼里没那么多好恶,只要是小活物都是玩伴。睡前等看老鼠是每天最后的节目。有时姥姥也参与,她眼睛比我们还尖,只要听她说“嘘——”我们就竖起耳朵,屏气伏在枕头上睁大眼睛扫描,从墙根到墙角,来回的扫。但是老鼠每次出场位置都不重复,非常狡猾,等第一只探好路,后面的才大着胆子摸出来。
其实屋子里没什么可吃的,但它们还是会按时巡视一番,到处嗅嗅闻闻,碰到瓜子皮什么的就停下,捧起来咬一咬。等确定平安无事,还敢跳橱柜上,这时候姥姥就会喊声“去!”,老鼠一家随即消失,一点声响都没有。
老鼠一走便不用再屏气,有人开始小声念唱,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往下接,声音或粗或细,有高有低:
毛姑姑毛姑姑走走,
喝盅酒酒
毛姑姑毛姑姑歇歇(读xia),
喝盅茶茶
毛姑姑毛姑姑上高楼,
高楼上面有人家
又卖饼子又卖茶
饼子上面撒芝麻
芝麻上面冠花花
花花上面落着个叫喳喳(蟋蟀)
叫得姑姑睡不着
姑姑起来捏死它
丢下姑姑独自家!
这歌谣不知起自哪朝哪代,家里辈辈都会,只要有人起头,大家就都来接,每晚说每晚接,说着说着变成咕哝,直到进入梦乡。
前几年回老家,旧院子还在,姥姥的屋子却塌了,房顶挂着断掉的椽子,坍塌的土炕露在外面,只有弯粗的横梁还坚守原来的位置,那时躺在炕上,会盯着它辨认糊在上面的报纸。
蓦然发现,记忆中的大炕原来这么的小,那个童年的乐园瞬间变得模糊,像中了金箍棒的白骨精,化成一缕青烟,顷刻消失了。
土炕回归尘土,姥姥也故去五十多年,我以为此后再不会记起这里,但偶尔却在梦里重见,还是那么大那么暖,分毫未变。
姥姥和土炕想必仍在某处,好端端的呆在另一时空——某个我如今去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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