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我的世界

作者: a9bd8cec723f | 来源:发表于2019-07-29 17:57 被阅读20次

世上真有人可以不怕死吗?

他怕死,所以要借这东西来去死。

1

青宁区十三号街的一家宠物店铺橱窗前,一个身穿黑色T恤和大直筒牛仔裤的男人久久伫立着。

李芒维持这站姿已经很久了,当他觉得时机差不多时,突然回头向路对面瞟了瞟。几辆车孤零零地在路牙子上停着。他玩这种小把戏已经很多次了,不知为何,他最近总感觉有人在盯着他。这只是一种直觉,不过依过往经验看,他的直觉往往被证明是错觉,这一次他倒也没在意。

上午微暖的阳光打在他脊背上,在前方阻割下一片即便被拉长都显微胖的身影。橱窗里有一只白色小加菲猫,一条小金毛犬,它们似乎并不觉束缚,正百无聊赖地在笼子里四处张望。

手机在口袋里“嗡”地震了下,一条短信进来,他看了眼。

“李先生,因为交通管制问题,情况有变,但货最迟今晚会到。”

今天是2018年5月1号,劳动节,而明天就是陶梓的生日,李芒想准备些礼物,给那个已经许久不见的挂名女朋友。货倒暂时不打紧,眼下他对另一样东西产生了兴趣。

与狗相比,猫这种动物应该更讨女人喜欢吧。李芒那只开始舔毛的圆滚滚的加菲,心中已经盘算了很久。他自己是更喜欢狗的,狗更忠主,也更热情。而且他觉得加菲这种猫委实太丑了,眼鼻一线三角嘴,一张大圆脸上三官如此集中,让他一向中规中矩的审美观无法适应。

“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猫?”李芒忍不住瘪嘴摇头。

但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点开手机通讯录,拨开字母索引。这半年来他通许录里多了不少陌生的名字,即便同一个首字母的姓也能划拉下一大片人,但他对那个名字的敏感一如既往,手指快速翻动,似乎找见她只需感觉就可。

而当手指真正触碰到陶梓这两个字时,李芒犹豫了,看着那一串的数字,不由深吸口气,几秒之后,他的拇指才重而快地按在了拨出键上。

嘟……电话通了。

“桃子,明天有时间吗?”他先试探性地礼貌提问。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翻什么东西。

“哦,是李芒啊,有什么事吗?”女人的声音慢而慵懒,像刚睡醒。

“明天可以一起出来吃个饭吗?好久没见了。”李芒意识到现在是上午刚九点,难得的假期,他可能打扰了对方休息。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你这个大忙人竟然有时间请我吃饭?”

“你也知道我每天忙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有空能找你吃顿饭,你忍心拒绝我吗?”

“忍心。”对方毫不犹豫地回答,接着补充:“我看你是喝得死去活来吧。”

“呃……我还给你带了份小礼物。”他赶忙换个话题,对窗户里的那只加菲猫眨了下眼睛。

“礼物?你不是要送我只猫吧!”陶梓又一语中的。

“啊,你果然是个老巫婆,被你猜到了。”李芒无奈笑着打趣,发觉这女人的嗅觉一同以往的可怕,但他还是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记得我唯一对你说过想要的东西,就是一只加菲猫。”女人哼哼。

李芒皱着眉头仔细回想,好像还真是这样。陶梓从未对他提出过什么需求,这个女人独立地似乎根本不需要什么男朋友,一切都可以自己打理。

“我已经有一只猫了,不过你要是买下的话,就自己留着养吧,当初我想要加菲猫也是想送给你。”电话那头还真传来几声猫叫。

李芒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下:“准备送我的……你怎么会想起要送我猫?”

“因为有段时间我觉得你很像乔恩,你知道乔恩吗?”

“不知道,乔恩是谁?”

“就是加菲猫的主人乔恩呐,你没有看过加菲猫吗?”陶梓继续懒洋洋地说道,语气谑而不虐。

李芒忍不住想翻白眼,这女人的脑回路一向令人捉摸不透。

“好吧,那明天就一起吃个饭吧,难得都有时间。”李芒不准备接她这茬。

“嗯,那就在城北新开的那家大董烤鸭店吧,听说店里师傅手艺一流,鸭架汤也是很不错的。”

电话那头应承得很快。这个女人嘴又馋了,李芒甚至听到了她咽口水的声音。

“那明天上午十点半,我在你家门口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过去,明天上午还有点事要处理。”

“那好吧,明天见。”

“明天见。”

两个人互相挂断了电话。

时隔半年未见,彼此间的谈话似乎并未受时间影响。时间是什么?时间只能改变那些容易改变的东西,像李芒和陶梓这样,几乎打娘胎里就相识的交情,彼此熟稔,要想改变些什么,时间得更加慷慨才行。

李芒是一家建筑单位的项目经理,去年刚入而立之年,他所管理的项目在远离城市六十公多里的一片荒山之中,目前只是初期筹备工作。年前公司揽下了市里的旅游路工程,要在重重叠叠的山沟岭谷之间修条公路,桥连隧隧连桥,当时他看着图纸就一阵头疼,他以前干的都是房建。

在资金到位正式开工之前,他虽说不用每天呆在项目上,但一个月少不得要跑几趟。这都五一了,虽然没开工,但需要他给项目上的留守人员传递一下企业的人文关怀,顺带指示一下这几天的工作,既然拿着工资总不能让人闲着不是。

一上午李芒都在闲逛,难得的闲暇时间,对于他来说几近奢侈,他并不想在房间里蜗居一日,而是想出来走走逛逛,好好放松自己。

今天天气很好,充沛的阳光洒落,还未到燥烈的时候,风在枝叶间簌簌穿过,挑弄得一地树影微晃。看着那些金色的光线坠入泥土缝隙,将温暖传递给下面孕育着的生命,久违的歙然如株小草冒尖。他突然也想把自己溶解在阳光里,然后像水流一样渗入这片大地,随着泥土中萌发的种子一起历经新生。

“哪怕是一株野草也好啊!”他心里如是感叹。最近他在对活着这件事产生疑问,偶尔会跟头老牛一样在工地上休憩时嚼着根草发呆,有时瞅着天上的云,有时盯着地上的蚂蚁。其实他眼睛的落处不重要,在他神游物外时心是一片草原,甚或鸿蒙初开,蕴着无限混沌,所谓“心灵的窗户”只算两个空洞的框。

在这两个框里,生命早已无卑尊之分,他渴望的是新生的通透,有时候也和解脱划等号,所以他也不免想到“死”。现在这具身体已经太疲惫了,指不定哪天也会坏掉,死掉,腐烂掉。

这想法并非他杞人忧天,近几年他见多了身边同龄的人得脂肪肝、糖尿病、急性肠胃炎,这样那样的疾病,甚至有两个同学因喝酒猝死。他也曾想过自己有天会不会也是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自己的亲人朋友,所幸他还没有结婚,并无妻儿之忧。他有一天甚至梦到,自己的时间大脑金钱和身体的各部分脏器都浸泡在酒精里,酒精慢慢化成硫酸,就像腐蚀掉一条小白鼠一样,将他的一切化的渣都不剩。

每次想到这些,李芒心中就会一阵后怕,可每当酒桌上应酬时,又由不得他瞻前顾后,酒局上有时男人的气魄比命重要,大家都愿意和有气魄的人谈生意交朋友,觥筹交错间必须要豪气干云,小家小气不为人所喜。

2

中午回到家吃过午饭后,李芒就准备出发了,他的司机早两天前就向他请假了,那个跟了他有五年,麻利滑溜的光头大汉如今也要结婚了,李芒于情于理都没有不准假的理由。

可走之前又发生了一件令他没有想到的事。他老爹在听到他明天要和陶梓见面后,一下子跳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就是一顿骂,说些他死性不改,又要去见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早晚有天要栽她手里之类的话。

“老头子你就别骂他了,骂也没用,就随他去吧。”最后李芒的母亲把老头子劝了回去,他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一句话都没还口。

“孩子,有些事情我们不方便说,你自己做决定,只要不后悔就行了。”临走前他母亲这样嘱咐他。

“妈,桃子和我从小一块长大,虽然中间是和你们有些矛盾,但我爸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火啊。”

母亲的眼睛里突然就湿润了,她看着李芒,一只手托着儿子已不再年轻的脸颊,然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走吧,既然你要去见她,你总会知道答案的。”

路上,李芒一边开车一边思索这件事,他觉得事情很蹊跷,但一点头绪都没有。

“算了,明天见到陶梓问一下就知道了,如果她真做错了什么,就让她上门给二老道个歉,又不都是些不明事理的人,总能说清楚的。”李芒默默地在心里琢磨。

到项目上的路并不算好走,因为有一段盘山公路,弯很急,偶尔还会有落石滚到路面,需要很小心。

走到这段路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李芒车开得很慢。其实如果是陈鹏开车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到地方了。

“这就是为什么要雇个司机的原因啊!”李芒心里感叹。

突然路内侧岩壁阴影处蹿出来个黑影,看起来像是只兔子,瞬间把李芒惊了一下。车速度本就不快,李芒完全来得及反应,那道黑影就停在了一个急弯的路中央,临近看才看清楚是一只橘色的猫。

橘猫就杵在那个位置一动不动,弯道急而窄,虽然中间那只猫所占位置不大,但却很刁钻,李芒很难绕过去,无奈他只能停了车。

“今天这遇的都是什么事啊。”他拍方向盘抱怨。

两声喇叭响后,那只猫不为所动。他只能下车,准备把那只碍事的猫赶走,拍车门的声音闷重,在空旷的山岭间回响。

“轰隆……”一声。

李芒刚准备迈步子,就听到头上传来岩石崩裂滚落的声音。他仅抬头扫了一眼,然后掉头就跑。跑了没几步路,就听见石头砸落到路面上的轰隆巨响。他回头看去,五六块半人高的石头横在路上,周围尘土飞扬,再抬头看时,掉下巨石的岩壁已经缺了一个黑黢黢的大口,像是有人故意在岩壁上凿出的口子一样。

橘猫已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有没有跑得了。

“见了鬼了,这真是天要亡老子,这石头他妈是怎么掉下来的?”李芒忍不住想爆粗口。

他像是成了惊弓之鸟,仔细观察头顶上岩壁的动静,生怕再有一块大石头直直砸他头上。

足足过去十几分钟,李芒情绪平静下来,他慢慢走到那堆落石前,看到了被砸得血肉模糊的橘猫的尸体。

如果不是这只猫挡在前面截住他的路,那此刻在这堆落石下的可能就是他和他的车了。李芒小心翼翼地把橘猫尸体清理出来,又在路边一颗松树旁刨了个小坑,将猫埋了进去,做了个简易的小坟包。

他心里很感激这只猫,但却做不了什么,只能挖个坑把这可怜的小家伙埋掉,不让它曝尸于此。

“难道冥冥中还真有什么在安排我不成?”他不禁开始犯嘀咕。

项目部是肯定去不成了,李芒很颓丧,觉得今天简直是喝凉水都塞牙,放屁都能砸到脚后跟。他废了好大力气把车掉头,然后跟项目上的副经理打了个电话,说路上出了点事,今天就不过去了。

副经理发来料想之中地殷切问候:“李总您没事吧,路上一定要小心点啊,不然我们派个人过去接您一下……”

这小子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还算上道。李芒也没多和他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去哪里?回家吗?李芒此时竟然有些迷茫。他沿着曲折山路下山,天渐渐就黑了下来,他看见了山下的万家灯火,纵横交错在望不到头的大地上,和天空中的群星相呼应,很美,很梦幻,他差点就再也看不到这些俗世美景了。

李芒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停车,他下了车,靠在引擎盖上,静静地看着山下的景色,天际渐亮起的星辰,还有东边高悬着的那轮大月亮。山上的风很冷,吹着他的皮衣猎猎翻动。李芒点了一支烟,然后望着头顶那轮圆月,缓慢地喷出烟雾。

这是属于一个男人三十多岁的孤独,所有的敏感和脆弱可能只有一根烟的时间,周遭安静到只剩风的声音,可以把心中杂事都吹散,经历过俗世浮华的人很怕这种安静,会唤醒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可一旦习惯了这种安静,又不愿意再脱离出去。

李芒的神情像是在山风中无限苍老下去,而那落寞的身影又分明像个无助的孩子。半生追逐功名,现在他好想歇一歇。

烟在一次次明灭中很快燃成了极短的一截,李芒掐灭烟头甩手扔掉,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是给陶梓的。

“桃子,我有事情要问你,方便见个面吗?”

“现在吗?”

“嗯,我请你吃烤鸭。”

电话里传来了女人“扑哧”的笑声,“你真把我当吃货了啊!”

李芒笑着说:“你不就是吃货吗。”然后他顿了下,做了次深呼吸,以深情的口吻说:“好久没见,还真有点想你了,能不能赏个脸?”

长久的沉默后,女人像是又笑了,“鬼信你,八点之前到大董等我,不要迟到哦。”

电话挂断了。

“这招没想到还真管用。”李芒摇头笑笑。

这山风吹得冽冽生寒,让人很清醒,李芒裹紧衣服,一头钻进车里,准备去赴约。

3

陶梓比李芒要小两岁,在小时候他们两家是邻居,那时候的陶梓却一口一个小屁孩地叫他,还总是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而且除了李芒之外也不怎么和其他人接触,这是一个从小就很老成的女人。

小时候的陶梓很漂亮,像个瓷娃娃,李芒身边的很多男孩子都对她萌生爱慕之心,蠢蠢欲动。但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和陶梓做朋友,除了对李芒外,陶梓似乎对任何人都是一副漠然的态度,这让李芒身边的男孩们都很嫉妒。有些年龄大些的甚至还准备对李芒拳脚相向,暗地里教训他一番,但陶梓不知道就会从什么地方跳出来,挡在李芒身前。那瘦弱的身板像是有亿万斤的力量,直接冲上去爆发雷霆之力,如秋风扫落叶般留下一地哀嚎的身影。所以陶梓也是一个从小就很不可思议的女人。

李芒曾经问过陶梓为什么会对他与众不同,陶梓那时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其实她笑的时候是很可爱的,有两个小酒窝,还会露出亮晶晶的小虎牙,但一般很少有人见到她笑。

“因为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与众不同的人,像是同类,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濒危物种啊,当然要保护好彼此。”

当时李芒即便不清楚这些话里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从来都不喜欢这个世界,但似乎只有这个女孩看透了。

“小屁孩李芒,你以后会保护我吗?”陶梓笑起来像朵明艳的百合花。

“你这么厉害,还用我保护啊,还有能不能以后别叫我小屁孩,我比你大两岁好吧。”

“等你以后长大了就不叫了。”陶梓摸了摸李芒的头,一副大姐姐看小弟弟的模样。

李芒气极,把陶梓扑倒在地上,挠她痒痒,随后两人便打闹在一起,李芒鼻尖全是女孩衣服上清新的柠檬水气息。

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啊,十几年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闭眼睁眼就过去了。当初的精致小女孩早已出落成女神级别的大美女,李芒在大董选了个位置,静静等待着那张美丽的面庞出现。

陶梓来的时候只穿着一身灰色运动衣运动鞋,她像刚从健身房出来,额边的碎发还有几缕湿润,身上飘散出的气息一如小时候,清爽而干净的柠檬水香味。她背着一个黑色背包,李芒能看到里面有东西在动,但服务员显然没看到。

“看,我的小猫,可爱不。”陶梓坐下,把背包拉链拉开,从里面探出个猫头,并不是加菲猫,只是普通的橘猫,李芒不免想起山路上被石头砸死的那只,表情有点不自然。

“你多会养的猫呢?连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事情多了去了,其实我从小就养猫,没发现吧。”

“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的猫?”李芒诧异

“我都在家里锁着,不让它出来的。”

“那猫不得憋死啊。”

“没办法啊,我之前那只猫总是生病,一天病恹恹的,就只能让它在家待着了,现在这只是它的孩子,和它很像。”

“那只猫怎么样了?”

“死了啊,猫的寿命本来就不长,它还体弱多病。”

陶梓似乎被这个话题搞得很不开心,开始往嘴巴里面塞鸭肉,直到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油渍的唇上泛着明亮的光,毫不在意形象。

李芒准备切换话题,他挠了挠后脑勺,在组织语言理顺思路。

“你还记得关于咱俩合约的时限吧,现在就快要到期了,你有找到合适的人吗?”

陶梓慢而专心地咀嚼嘴里的食物,一口口咽下去后,用纸巾擦了擦嘴巴。

“还没有,你呢,有结婚目标没?”

“之前谈了两个,但都不合适,没几天就不联系了。”李芒抠着下巴摇头。

“你不是太挑了吧,一大把年纪了,差不多就得了。”陶梓又往嘴里送了个宫保虾球。

“毕竟这是关于一辈子的幸福,总得能对上眼才行了吧。”

“跟个女人一样,磨磨唧唧,人家愿意嫁你就不错了。”

“不合适的话于人于己都是种折磨。”

“那你准备怎么办啊?”

“要不咱俩的合约就继续延下去吧,你也没有男朋友,有我这个合约男友在,你家里人也不会追着你找对象了。”李芒眼神闪烁,终于往嘴里夹了块鸭肉。

陶梓不说话,嘴里一直吃着东西,这是她的习惯,不停吃东西表明她在思考。

“李芒,四年前我们想出这个方法来躲避爸妈的追婚,因为那时候感觉还都不到结婚的年纪。”陶梓直直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但现在不同了,你都三十一了,我也要快三十了,你准备这样和我躲父母追婚躲一辈子吗?”

“那不然我们就真正在一起吧,既然都没找到合适的,就凑合一块过呗。”李芒笑着摊手。

“你能不能认真点,我在和你说正事。”

“我说的就是正事啊!”

陶梓的脸微微有些红了,表情里的错愕藏也藏不住。

李芒的心也跟着悬在喉咙边,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嗓子干痒,咽下口唾沫,那张脸似乎在他面前虚幻起来,像是隔了层雾气,又像是水里的倒影被晕开。

“你知道你父母后来讨厌我吗?他们认为我毁了你。”陶梓低头用筷子戳着碟子。

“有什么误会是说不清的呢?你去和他们道个歉说两句好话没事了,他们也不是真生你的气。”

“你不明白的。”

“我有什么不明白?”李芒语气急了起来,“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如果你不想和我爸妈说,我就去代你说。”

“别闹了,李芒,你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屁孩。”陶梓笑得很轻。

时隔多年,又听到这个称呼,李芒很不适应。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到了可以照顾一个人的年纪,但在陶梓面前却像只瘪掉的气球,泄气泄的飞快,并不柔软而可靠。

服务员端着木托过来,在李芒面前放下两碗鸭架汤,她扫了眼陶梓的位置,又看了看李芒,脸上有些迷惘,又怕打扰什么似地匆匆离去了。

双方不在说话。餐桌上的沉默滋生出不耐,陶梓略带歉意地跟他道别后,拎起包离开,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李芒出去时连她车屁股都没瞅着,那个女人怕是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吧,走得像阵风,飘渺无踪影。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是一条短信。

“李先生,您要的香料已经送达,可用酒精作溶解剂,如果具备条件的话,丙酮效果更好,味道醇厚中正,您知道清凉薄荷烟怎么搞吧,做法一样。”后面还跟了一个笑脸符号。

他突然觉得沮丧极了,脑子里有什么激素在紊乱分泌着,情绪跌落之快让他无法招架。有什么东西乱掉了,可到底是什么呢?他说不清,那个笑脸符号在他眼前变得又狰狞又可恶,就像坐实了那些他说不清的东西一样。他咬牙切齿,愤怒地把那条信息删了。

他接着给陶梓发了条短信:“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吧,我有礼物送你。”

他头有点晕乎乎的,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病了,突然间世界不清晰,空气不清晰,他摸摸胸口,心跳声也不清晰。短信应该发出去了,他手指点了好几下。他想,把这礼物送了他们就结束吧。

4

天空阴沉沉的,就快要下雨了。

窗外传来风时强时弱的“呜呜”声,像是有数十架民航客机集体在高空飞过时的声音。李芒抬头看去,什么都看不到,但天地所奏的埙音空旷渺远,无休无止地响彻着。他知道,在那铺满整片视野的混灰的云幕下有一条庞大风流,正湍急而狂野地由东南向西北奔流千里,翻越高山和草甸,大地和村庄,而漫空漂浮的雨滴也蓄势待发,当风无力承载时便会如注倾落。

“要下雨了啊,可真是时候。”李芒叼着根烟,蓝色的烟雾弥漫在车内,像妖魔拥裹着他。

“你很闲。”陶梓声音虚飘飘的,她把头偏在一旁,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绯色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只留睫毛的侧影偶尔眨动。不过李芒也并未看她,前方的路线逐渐好走,他陡然加速起来。

“你那天是不也是这样的天气?”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你怎么了?”

陶梓不再说话,她沉默得愈发像个影子。

“不喜欢我抽烟的话,那就不抽了。”李芒把烟掐灭,他的烟是自制的卷烟,昨天他拿到了那些货,两包白色的粉末,溶解在酒精里,蘸在烟上,一口下去,让他如痴如醉。他的烟都装在一个铁盒子里,他降下车窗,把烟蒂连同盒子一起扔出了窗外。

车在一个为便于会车而延伸出的平台上停下,这是李芒去项目部时要走的山路,平台边缘是一道悬崖。

李芒扭头看向副驾,陶梓像在那里,又像不在那里,他伸出手去触碰,却只碰到虚幻的空气,影子蓦然消散了,她的位置上只剩一只猫和一个日记本。

李芒翻开那个灰皮的本子,按月份的卡签揭页,纸面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女人的气息。

2017.5.2  他今天打电话,喝了很多酒,说的都是抱怨的话,我问他什么时候来找我,很长时间没响应。他睡着了。

2017.6.4  他最近不再联系我,我知道,我们的世界越来越远了。

2017.7.3  我最近想写些什么,可当我拿起笔的时候,感觉笔尖会不受控制扎进手腕上的血管里。

2017.8.2  他偶尔会打电话来,我们之间越来越无话可说。我想,关于“爱”这个字就是这样,开始时空口无凭,到最后闭口不谈。

2017.9.1  我们有时难过,并非是因为生活发生了什么,只是心里有道海岸,海面涨潮,水漫过海岸而窒息,无需外力借助,海水亦会退去。然而潮涨潮落,人死了又活,有些人的岸日渐筑高,有些则塌成深坑。世人皆见海岸的故事,却不闻海底残魂呓语,一个在现世里伫立,一个在旧梦中长眠,挣扎者皆在半梦半醒中浑噩,如临深渊,在跌宕的潮汐里舍生忘死,有始而无终。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应该找个解脱了。

2017.11.1  我找了个好地方,是山路边上的一个平台,下面是悬崖,很高,我想应该能像鸟儿一样,飞很久。他应该不会在乎吧,希望我落地的时候不要太难看。

……

李芒放下本子,久久呆愣着,他好像看到有个女孩的影子走到悬崖边上,轻轻跃起,轻盈的身躯坠下去。

天空越发阴沉了,风的声音骤然狂暴起来,伴随着滚滚的雷声,呼吸都被遏抑,有种末日的迫压,雨滴沉重地坠落,斜打在脸上生疼。黑色风衣的男人跑到悬崖边上,试图找到那个一跃而下的身影,但他什么都没看到。崖谷里的风像只巨兽在叫嚣着,大咧着嘴,把一切都吞噬了。

一辆SUV从路上冲出来急刹在他身后,上面下来两个便衣警察,大声叫着喊着向他靠近着,好像是在叫喊他的名字,那些声音被风带走了,他听不真切。

他也不看他们,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崖下面,目光专注而又空洞。片刻后,他跳了下去。

斜飞的雨滴在他眼中缓慢起来,似乎伸手可以抓住,但由于重力加速度的原因,雨仍比他快,落在他脸上的力度已变柔和。他看着雨的来处,背对着雨的归结,天空被拉远了,但由于那只是一片望不到头的铅灰,所以又像是被拉进了。他倏然间感觉自己是和这些雨滴在向天空飞去,他比所有雨都飞得要快,穿过厚厚的云层,在蔚蓝色的大气里不停地飞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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