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

路上打定主意，先不告诉父母家里发生的事情。可是，当母亲开门的那一刻，琪琪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上了眼眶。她别过头，喊了声妈，径直躲进卫生间去了。二老见到小外孙，忙凑过来，把孩子抱在怀里，亲昵地摸摸头，亲亲脸。

琪琪背靠着卫生间的门，努力克制自己，但眼泪却顺着脸颊，无声地滚落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母亲在外面敲了敲门，问她这么久没出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从旁边抽出两张卫生纸，抹了抹眼泪，打开门，挽着母亲走到客厅。

老爷子逗着孩子，随口说，小严怎么没来。琪琪说，他公司忙。母亲接过话，冲老爷子喊，别光顾着陪孙子玩，去买点孩子爱吃的菜。老爷子，逗着孩子说，姥爷去给你买好吃的，你去不去啊。母亲眼睛一瞪，说，外面风那么大，怎么能带孩子下去。老爷子松开孩子的手，出门去了。

待老爷子出门，母亲伸出双手抓着琪琪的双手，拉着她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说，你告诉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琪琪一惊，鼻子又开始发酸，她心想，知女莫若母，一点微小的变化，母亲都能感觉到。她强忍着愤怒，流着泪，说，姓严的外面有女人。她现在连他的名字都不想提起。

母亲一震，说，你怎么知道的，严明不像那样的人。琪琪气愤地说，我亲眼看见一个女人上了她的车。我质问他，他也承认了。大半年了，我一直被他骗着，要不是我去他工作的地方，根本不会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母亲斥责地说，那孩子怎么是这样的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可不能纵容他这样下去，不然以后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你想怎么办，妈支持你。

琪琪说，我想跟他离婚。他犯点别的错误，我都能接受，唯独不能接受他和别的女人。

母亲说，你做什么，妈都支持你。明天，我就让你阿姨留意，看看可有优秀的男人。我就不相信，你没有男人要。这次要找，就找一个比他优秀的。

琪琪说，妈，我还没离婚呢。真离了婚，也不找了。我一个人带着点点生活。

母亲说，怎么能不找，先让你阿姨留意着，有好的，你先去看看。

正说着， 门开了。老爷子提着两个袋子进来，去厨房放下一个袋子，提着另一个袋子走过来。一只手从袋子里拿出一包小点心，说，点点，看姥爷给你买了好吃的。

母亲看着这一幕，说，你爸就是个老小孩，啥事都不闻不问。这事告诉他，他恐怕也没有主意，只会说，你自己考虑好。

琪琪看着点点欢乐地跑来跑去，听着他哈哈的笑声，大脑中一片空白，心里一阵疼痛，苦了孩子。

一

严明来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吃晚饭。老爷子把他让进屋，去厨房拿来碗筷，让严明过来一起吃。严明走过来，看见岳母和老婆铁青着脸，推说自己吃过饭过来的。点点从凳子上滑下来，欢快地跑过去，扑在严明怀里。

琪琪心不在焉地夹了点菜放在碗里，推说没胃口，起身去了自己的卧室。严明抱着孩子，急忙跟进去。琪琪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点点向琪琪坐的方向伸出两个小手，嘴里喊，妈妈抱。琪琪似是没有听到，并没理会。

老爷子过来把点点抱起来，走出卧室。严明蹲下来，伸手拉着琪琪的手，说：回去吧。我知道错了。

琪琪无动于衷地任凭自己的手被他牵着，默默地什么也不回应。过了很久，才低声说：严明，我要和你离婚。

严明呆了呆，说：琪琪，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一次，我不要和你离婚。任凭严明说什么，琪琪都不再回应。突然，身后传来琪母的声音，琪琪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要再骚扰我们家琪琪。你要还有点良心，自己净身出户。

琪琪喊了一声：妈！

琪母不在说话。过了片刻，冲严明说：赶紧走，我们要洗洗睡了。说完，走到门口推了推门。

卧室的虚掩的门，大开着。严明放下琪琪的手，默默地退了出去。老爷子正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点点。严明走过去，向老爷子告辞。老爷子站起来，说，我送送你。严明推辞说不用送。老爷子去把点点送进卧室，转身随严明走出家门。

来到楼下。老爷子说：昨天听琪琪妈说了你们的事，我当着她的面狠狠批评了你。琪琪是我女儿，她过的幸福，比什么都好。这么多年，她没在家受过委屈，所以，有些事可能会做的过激。这么说，不是说你做的是对的。你今年也有三十五岁了，应该明白是非对错，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如果你想和琪琪继续过下去，那些乱七八糟的该断的都断了。琪琪那边我来做工作。

严明听完，看着老爷子，说：爸，我知道错了。我从没想过要和琪琪分开。做错的事，我一定给琪琪一个交代。

走到大门口，老爷子说：当初就是看你对琪琪好，才同意你们在一起。人都会犯错，知错能改就好。回去吧。

严明含着眼泪，点点头，招了一辆出租车，走了。想到犯下的错和即将要向那个女人摊牌，脑袋里像是一团乱麻，混乱不堪，没有一点主意。

二

琪母把找未来女婿，当成了首要任务，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回来后，便对当天见到的人一顿评价。

琪琪拦不住母亲，便随她，心里却一刻也没停止想知道丈夫的情况。她如母亲一样，每天在母亲出门后，把点点交给父亲，也跟着出门去。父亲问起。她推说出去面试，给搪塞过去了。

其实，她如做贼似的，埋伏在丈夫每天必经之地。待丈夫出现，她便跟在后面，走上一大段路程，直至丈夫进公司或者进家门。然后，她才风尘仆仆地坐车回父母家。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自己已经打定主意离婚了，那他的一切行为都已经与自己没有关系，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每天依然去路上蹲点，监视丈夫的一举一动。每天晚上，当她疲惫地躺在床上，想到白天的行为，恨不得猛扇自己几个耳光。曾经，是那么讨厌这样的女人，现在自己却成为了这样的人。

可是，每二天，她像是没有灵魂一样，又会不由自主的走相同的路，去相同的地方，做相同的，让自己讨厌的事。

接到那个女人电话时，琪琪正尾随着丈夫，小心翼翼地在后面躲闪着，电话铃声把她吓了一跳。接起电话，说了句你好。

对方大大方方地说，你是琪琪吧。我是严明的同事小乔，我们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希望你能成全我们。我可以让严明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你。我爱他，没有他，我活不下去。

琪琪哦了一声。突然有些敬佩这个女人，她是那么勇敢，那么决绝地追求自己想要的，而自己这些年从没有主动追求什么，更没有与别人争抢过什么。但随即，这种念头就消失了，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是，我要报复，谁都别想好过。

自己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并不显老，应该能找个条件优越的，然后，整天去严明跟前晃悠。不然，我就一直拖着不离婚，毁了他们双宿双飞的梦。

小乔的反应，是严明意料之外的事。他应该想到，她本就是那种永远充满激情，主动出击的人。这不也是她吸引自己的原因吗，她的热情，活力，是自己从没体验过的。小乔撂下一句，我自己找她，挂了严明的电话。

严明从没想过事情会到这种地步，自己唯一一次向妻子请假，参加公司的聚会，却在酒后迷迷糊糊间发生了这样的事。虽然，充满活力，开朗主动的小乔一直吸引着自己，但自己从没有想过与她产生同事以外的关系。

事后，他拿出一些钱给小乔，算作对她的补偿。他知道这样不妥，可是，除了钱，自己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补偿她。小乔看他拿出钱，却没生气，只是说，你的钱我不收，我也不给你钱，扯平了。

那段时间，因为心里愧疚，严明回到家一直不敢正视妻子的眼睛。到公司时，在楼下总要徘徊很久，才低着头，走进公司。但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一切都如从前一样。

三

小乔总是有意无意地找严明，或是公事，或是拿些小零食给他。严明每次在小乔过来时，总要扫视下四周，仿佛总有几双眼睛盯着自己，他感觉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烫。

有时候他嫌小乔过来太勤，就说她几句。小乔便突然提高嗓门说话。每当这时，严明赶忙把一个手指放在嘴上，比个安静的动作。小乔一笑，为自己屡试不爽的伎俩得意。

突然有一天，领导把小乔分到严明的部门，成为严明的助手，说是让严明多带带她。这很难让严明相信是巧合，他有理由相信，这完全是小乔一手策划的。这么想的时候，严明心里其实是欢喜的，没有什么事能比把自己喜爱的人放在身边开心了。

琪琪答应母亲去相亲，着实让母亲吃惊。她晚饭也没顾得上吃，坐在沙发上给琪琪的阿姨打电话，约定与对方见面的时间，地点，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暂时不要说。琪琪没有离婚和有孩子的事，自然就是暂时不能向对方提及的事项。阿姨美其名曰，这叫善意的谎言，两人相处的好，再慢慢把这些告诉对方，对方可能会更容易接受。

可是，第二天早上，母亲叫琪琪的时候，她又犹豫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一会想报复，一会又想严明现在怎么样，一会又想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算了。

母亲不依，说怎么也要去见一面，一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二是当真看不上，也算是对男方有个交待。

老爷子走过来，对妻子说，孩子的事让孩子自己处理，都是成年人，知道分寸，我相信他们能处理好，你就不要跟着掺和了。

琪母瞪着丈夫，说：你想得到开，孩子过不好，你开心是吧？这次必须听我的，当时与严明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不同意的，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老爷子说，谁这一生还不犯点错，自己知道错了，改正就行了，严明对琪琪不是一直很好吗。

琪母有些不耐烦，瞪着丈夫，说，你说你这一生犯过什么错。我到想听听，你说说。

老爷子嘟囔什么事都能扯到我身上来。转过身看着琪琪，接着说，琪琪你自己想好，毕竟你选择的是要与你过一辈子的人。

琪母说，狗改不了吃屎，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琪琪别听你爸的。琪琪呆呆地把自己收拾妥当，心不在焉地跟着母亲出门了。

回来时，母亲问看得怎么样？琪琪一脸茫然，说，什么看的怎么样。说完才想起来，自己是去相亲去了。然后，随口说，太瘦。

琪母有些遗憾的说，这个人条件不错，房子，车子，钱都有。接着说，不过不要紧，以后还有很多。

四

想起与妻子坦白的那天，严明心里颇为后悔。如果坚决否认，妻子能怎么办，她也没有证据。这个念头一出，严明暗暗骂自己混账，夫妻之间怎么能有秘密。每天回到家，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心里空落落的，只得翻出相册，轻轻地翻阅，看着妻子和孩子的笑脸，想到老爷子的话，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当小乔告诉严明，已经打电话给琪琪说清楚了。严明有一种命运被别人掌控的感觉，他心里堵着一口气，却不能向小乔发泄。

严明晚上约了小乔，他要与她做个了结。小乔不知道严明的心意，欢天喜地地等到下班。两个一前一后出了公司，鬼鬼祟祟地到车库，先后上了严明的车。

待小乔坐上车，严明说：小乔，我们是不可能的，你不该打电话给琪琪，我和琪琪也不可能离婚。所以，我们到此为止。

小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说：你们之间有爱情吗？你为什么不敢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你是知道的，我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你如果约我，就是说这个，我就当没听到。说完，推开车门，下了车。

严明坐在车里一脸茫然。突然一阵尖锐的刹车声传来，接着是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严明一惊，慌忙下了车。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边上，挡风玻璃已经碎了。小乔躺在几米外，双腿呈现一种不见思议的形状，已经昏迷。轿车司机慌乱地下了车，嘴里念叨：这真不怪我，她突然冲出来。

严明大喊：小乔。伏下身，抱着小乔直奔自己的车。待把小乔放到后座，急忙坐到驾驶室，叫上轿车司机，向医院驶去。

无奈正值下班高峰，有些路上，车子行驶的速度如蜗牛一般。严明驾着车，在拥挤的汽车中间左突右进，不停地按着汽车喇叭。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医院。两个合力把小乔抬进医院，放到病床上。护士推着小乔进了手术室。

不大会，一位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对严明说，过了最佳接合时间，需要截肢，要家人的签字。

严明脑袋一片空白，接着大脑浮现出各种残疾人坐在轮椅上的画面，喃喃地对医院说：求求你们，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她还很年轻。医生摇摇头，催促尽快签字。严明联系了公司，询问小乔家人的联系方式。被人事部告之，小乔的资料上没有父母的任何资料。

不等严明考虑，医生又催促说：必须尽快签字，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将有生命危险。严明接过签字单，写上自己的名字，关系一栏，写了丈夫。

小乔被推出来时，两条腿从膝盖下已经空无一物。严明一脸沉重，内心对自己种种行为深深地自责。他不知道这对小乔来说意味着什么。刚才还眼前蹦蹦跳跳，转眼却没有了双腿。

五

小乔醒来时，得知失去了双脚，并没有过激的反应，只是伴随着几声痛苦的呻吟，默默地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不住地流着眼泪。

严明反复地向小乔道歉。小乔一直默默的，一句话也不说。严明像丈夫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小乔。他在小乔昏迷时，打电话给小乔的闺蜜，询问关于小乔父母的事情，得知小乔父亲与母亲离婚后，外出打工，一直杳无音讯，母亲后来改嫁去了外省，再也没回来过。小乔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两老也在前些年去世了。

得知这些，严明心里除了心疼之外，还萌发出对小乔的敬佩，一个女孩子，经历过这些苦难，却依然乐观。这时，他不得不考虑小乔以后的生活和自己的婚姻。他深刻体会到一步错步步错的含义，他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梦，梦醒之后，妻子孩子还有家中等他回家，小乔蹦蹦跳跳地在公司穿梭。

小乔痛苦的呻吟，把严明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急忙上前，拉着她的手，恨不能替她受这份痛苦。小乔把手抽回去，强忍着疼，转过头不看他。

琪琪终于感受到被男人强烈追求的感觉，她虽然无心于那个男人，但男人每天变着花样逗她开心，送她礼物，还是让她有了一些触动。

上次相亲后，琪琪虽是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事。但对方却相中了她，并在此后开始频频出现在琪琪身边，向她献媚。起初，琪琪为严明的事心烦，也为了打消男人的念头，冲男人吐露自己的一地鸡毛。

男人得知琪琪正在闹离婚，还带着孩子，非旦不生气，反而说自己喜欢孩子，愿意接受琪琪的一切。这下轮到琪琪惊讶，疑惑了，哪个男人不想找个年轻的小姑娘？

或许为了报复，或许被男人诚意打动，琪琪偶尔会接受男人的邀请和礼物。这正合了琪母的心意，她不时地询问琪琪，男人什么时候来，你们进展的如何？

老爷子见严明那天走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犹犹豫豫地给严明打了个电话，方才知道，最近严明身上发生的事情。老爷子语重心长地说：出了这种事，该对人家负责，不然，良心不安。可是，这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考虑好，给双方一个交代。

严明挂断电话，鼻子酸酸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心想老爷子比自己的亲爸还关心自己，这么多年与父母分距两地，感情早已变淡，自己有什么事，也不会通知对方，最近发生的事，同样从没想过与他们说，说了又能怎样，不是依然不管不问么。严明低语。

半年时间，严明与琪琪都没有联系，一方面，严明忙于工作和照顾小乔，另一方面，琪琪找了工作，进行了半年的学习培训。

琪琪打电话给严明说离婚时，严明让她定个时间。那天，两人办完手续，默默地走出民政局，在门口，相互说了声保重，便分开了，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是抵不过命运的捉弄，还是时间冲淡了一切，原本的念念不忘，如今都随时光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