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公十一年》中讲了这样一件事,读之令人唏嘘。
子叔声伯贵为鲁国之卿,是鲁国权力很大的重臣。
不过子叔声伯的家庭出身似乎有些问题,父亲虽然是前国君鲁宣公的兄弟叔肹,但甘愿放弃爵位自食其力,成了名义上的皇亲国戚,事实上的平民阶层。母亲呢,更上不得台面,《左传》里说“声伯之母不聘”,也就是说他的母亲并不是由父亲明媒正娶来的,按现在的说法叫非法同居,按那时说法,没有“夫人”的地位,只能成为“妾”。因为没有名份,母亲生下了声伯后就被赶出鲁国,嫁给了齐国管仲后代管于奚为妻,在那边生了一子一女后,不幸管于奚去世。古代妇女地位底下,所谓在家从父,夫死从子,于是这位可怜的寡妇就带着她的两个孩子回到了儿子子叔声伯身边。
此时子叔声伯已经靠着自己的才干成了鲁国重臣——当然,这与现任国君鲁成公的弥补缺憾心理也有关。这位子叔声伯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按《国语》记载,他是个很有远见的人,最大的好处是能明哲保身。
我们来看看子叔声伯的处事。首先,他高高兴兴地迎回了自己的母亲,将她安置在身边养老。其次,将两个同母异父的孩子(外弟和外妹)都安排好了归宿:先安排外弟成为鲁国大夫,从此生活无忧。外妹,也就是本文主角之一的某妇,则安排嫁给了先国君的后代,现任鲁国大夫的施孝叔。
本来这是一件很好的事。但生活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这点古今皆同。
话说当时中原最强国晋国有个叫郤犨(音西抽)的高级领导干部到鲁国来访问。这位郤犨在公事结束后专程拜访了子叔声伯,目的是向他求妻。晋国重臣向自己求妻,这事儿不能马虎,一定得办好,否则郤犨娶不上妻子事小,为此而影响晋鲁关系,那事就大了!本来掌握很大权力的子叔声伯想挑个女人做郤犨妻子不算很难,但如果要能配得上郤犨地位的那就不那么简单了,因为中国在男婚女嫁上历来都是讲究门当户对的,先秦犹然。子叔声伯不知何故脑子一抽,竟然想到了自己的外妹——也就是已经嫁给了施孝叔的某妇。按地位来说,自己是鲁国重臣,自己的妹妹足够配得上郤犨。但外妹已经成了人妇,怎么办?很简单,拆散!
子叔声伯派人通知外妹夫施孝叔:我要把你老婆嫁给晋国人了!
按人情说,作为丈夫的施孝叔此时应该是怒不可遏,拿上菜刀跟人拼命的。但施孝叔却是个怂蛋,二话不说表示同意!亲自前去通知老婆:我要把你嫁到晋国去了!
可这位老婆,也就是某妇不干了,她指着施孝叔鼻子骂道:“鸟兽都还懂得保护自己配偶呢,你怎么连自己老婆都管不住!你这不是禽兽不如吗!”施孝叔脸一红心一横说道:“人家郤犨是晋国大领导,如果我拒绝这门婚事,我就得死啊!可我不能死啊!”
看着老公一脸无辜的怂样,某妇心如刀割,转而冰冷一片,心想:罢了罢了!哥哥自私,老公无用,自己身为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这只鸡狗又要把自己嫁给别人,我有什么办法!于是收拾收拾,打扮打扮,转身就走,踏上了前往晋国的道路。
她的命运竟然与母亲惊人相似。某妇在晋国为郤犨生了两个孩子后,不幸晋国发生了史称三郤事件的大政变,三位姓郤的重臣一朝横尸朝廷,自己的丈夫郤犨当然在内。万幸的是,晋国没有将某妇杀死,而是将这位寡妇又送到了鲁国,还给了施孝叔——只因某妇是被半路夺下的,她与施孝叔之间的夫妻关系并未解除,所以名义上她还是施孝叔的妻子。
施孝叔一听自己老婆回来了,就到黄河边上去迎接,他也不敢不迎接,因为这又是晋国的意思呀!看着自己分别多年的老婆似乎比以前更漂亮了些,施孝叔的心情竟然就像久别胜新婚一样,突然高兴起来。但一会儿他就变了脸色,因为他看到自己老婆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走下了船,脸上充满了慈母的笑容。
施孝叔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赶上前,奋力从老婆手中拉开了两个孩子,然后手牵两个孩子快步向黄河边奔去!
某妇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只听“咚咚”两声传来。她转身一看,黄河上溅起了几米高的水花!某妇突然明白了什么,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孩子啊……”晕倒在地。
原来自己的两个孩子被名义上的老公施孝叔丢到黄河里淹死了!
良久,某妇悠悠醒转,泪流满面。睁眼一看,施孝叔就站在身边,关切地望着自己。“夫人醒了?”
此时看着施孝叔的温柔眼神,感觉就像吞下了一只活苍蝇!某妇勉力起身,对着施孝叔骂道:“你这个怂男人!管不住自己老婆也就罢了,不抚养我的孩子也就罢了,还竟然丧心病狂将他们害死了!你……你……还是人吗?!”“啐”一口唾沫吐在了施孝叔脸上,恨恨地说道:“跟着你这个老公算我倒霉!你听好了,虽然你还是我老公,但现在不是你休我,而是我休你!从此我们一刀两断!”说罢转身而去,再不回头。
后来呢?《左传》对施孝叔与某妇再无叙述。估计施孝叔还是寿终正寝了,而某妇则是郁郁至死。
不过,在妇女地位非常低下、女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配拥有的先秦时期,左丘明能够用一段文字来叙述这位妇女的贞烈,的确是对她最高的褒扬了!
附原文:
声伯之母不聘,穆姜曰:「吾不以妾为姒。」生声伯而出之,嫁于齐管于奚。生二子而寡,以归声伯。声伯以其外弟为大夫,而嫁其外妹于施孝叔。郤犨来聘,求妇于声伯。声伯夺施氏妇以与之。妇人曰:「鸟兽犹不失俪,子将若何?」曰:「吾不能死亡。」妇人遂行,生二子于郤氏。郤氏亡,晋人归之施氏,施氏逆诸河,沉其二子。妇人怒曰:「己不能庇其伉俪而亡之,又不能字人之孤而杀之,将何以终?」遂誓施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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