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我外公家里买了汽车,做运输生意。外公是很早就在改革开放中解放思想的一批人,大概也得益于解放前就在做生意,常常往返上千里地,避开土匪,贩运货物。在家乡,他的口碑很好。
当时的解放牌汽车,大概等同于现在北上广一套房吧,甚至更多。那时我父母已经结婚了,因为都是国有企业职工,由我父母来贷款买车。
这应该是一个中国改革开放初期最早的一批富豪的奋斗故事。
然而我外公突然被诊断出癌症。家里所有的钱都用来治病了,后来,还是不够,就把车也卖了。如同那个时代典型的中国家庭一样,一场变故,就能够改变一切。
最终外公还是离世了。如果外公没有这么早离开,接下来的若干年里,应该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也能够见证中国变革和快速发展的几十年。
贷款还是要还的,只能由我父母来还了。几万块钱,在当时是一笔巨款,那时我父母每个月的工资是几十块钱。
所以很小的时候,我们度过了一段非常贫穷的日子。特别艰苦,当然饭还是能吃到的,但是肉就很少见了。来了亲戚带了水果,我都会觉得很稀奇吧。似乎有一次父母去上班了,我在家很饿,只能找到放了几天的饼。
但是贷款是一定要还的。我父母每个月的工资都会扣除,这些明显还不够。所以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在做各种生意,开过餐厅,在铁路为外地来收购货物的货主们帮忙,等等。我母亲有一次对我说,有一年要去为人收购货物,她一个人去乡下的产地,在那里当时女性出来这样独立办事的很少,自己也特别忐忑,还好遇到的人都很纯朴,各种困难,最终还是熬了下来。
所以从小,我就在一个不断为了生活而奋斗、「挣生活」的家庭里,一边是每个月挣的钱都还给了银行,每个月都体会着生活的艰辛,另一边是父母的努力,不认命。我的父母竭尽自己所能,让家人过的更好一些。同时,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帮到了很多人,朋友,亲戚,多年后,大家仍然会念着他们的好。后来我父亲生病在家,家里基本没有自己买过吃的东西,每天都有朋友、亲戚来家里看望。农村的亲戚可能就是带些鸡蛋、自己养的鸡,却是慢慢的感情。在那些年里,我的父母也交了很多很好的朋友,前些天,在我父亲过世很久后,他的一位老朋友仍然在问起我们,还希望有空的时候来见见我们。
在他们还贷的时候,我还很小,所以对于他们的工作没有什么特别深的体会,只是对家里吃饭、零花钱有点印象罢了,紧紧张张。但是后来(实际上已经是还完贷款之后了,只是也能够间接体会一下)上小学/中学时,有一次去他们开的一家店里帮忙,是一家鱼店,冬天的时候,帮忙卸货之类,累倒是一方面,真的是冷,冬天的水淋在手上、衣服上,怎么那么冷… 刺骨的冷。
当他们还完最后一笔贷款的时候,银行负责的人和他们说,「你们两口子终于熬出头了」。其中心酸,真可以用「熬」这个字。
那样贫穷的时候,我和父母一起度过。虽然实际能感觉到的是紧巴巴的生活,但是另一方面,是一种「气」。后来人们说「人活一口气」,深有体会。其实这几十年,很多很多的中国人、中国家庭,就是这样活这口气,这种石头缝里长出小草的气。
多年后,我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国内最早的一批互联网产品设计师,资深的产品经理,公司的 CEO,即使以纯粹的专业能力,靠本事吃饭、赚钱之类的,都没什么问题。但是当我遇到困难,当我在非常努力的工作(我在知乎里回答问题的时间,相对于我额外努力工作的时间,比例小太多了),感觉挺辛苦时,偶尔会想到,那个时候,冬天刺骨的冷水,想到我不过是去帮忙,而他们则经常在受着这些苦。想到面对巨大的困难和压力时,他们选择了咬牙向前,而不是怨天尤人,抱怨不公平。自助者天助。
前些天和我的两个好朋友、某知名公司的高管中午吃饭,聊他们的产品和想法,走到办公楼下,看到楼上的「蜘蛛人」在擦玻璃。我随口说:「看看这些工人很辛苦。虽然我们每天也要工作很长时间,但相对他们,还是要轻松一些,不容易。我们这些人已经很幸运了」。(其实周围的很多朋友,越是资历深,越是工作辛苦)朋友「黑」我说,「马力你又正能量啦~」。这样的正能量,大概,是因为经历、或者说见识了那样的负能量吧。
有一次我装修房子,我母亲说,别亏待那些受苦出力气的人。苦的时候,如我父母当年一样,就是在出力气,在不断的让自己扛住、往前,忍受太多煎熬,却没有放弃。在国外旅行的时候,见到当地很多中国人,在努力的工作,追寻各种各样的梦,我发现国内、国外的中国人都有一种共性,就是承受和「挣」,就这样一点点生活改变了,更好了。
这样的经历,我父母面对贫穷和困难时的态度,大概就是我的正能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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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作的领域:互联网、产品、设计、职业、年轻人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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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力,超过10年经验的产品经理和设计师,最美应用创始人,创新工场早期成员,豌豆荚创始成员&产品经理,IBM用户体验设计师,在互联网产品设计、工业设计、时尚设计领域都有比较多的积累,同时,也是北京邮电大学数字媒体与设计学院的校外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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