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姥姥永远都是稀疏的白发在脑后打一个圆圆的小髻,穿着蓝布斜襟大褂,围着粗布围裙,瘦瘦弱弱地挪动着三寸金莲……
听姥姥说她姥爷是清末的一位名医,医术高超,医德高尚。方圆数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人又是一个开明人士,尽可能的让孩子识文断字。姥姥小时候常住他家,老人问姥姥是想要读书还是要纺线?那个年代崇尚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姥姥小小年纪就被这种思想影响得根深蒂固。她脱口而出:“要纺线。”就这样姥姥失去了识字的大好机会。后来姥姥在和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尽是遗憾。
姥姥我常常笑姥姥的脚太小又难看。脚背拱的老高,除了大脚趾正常生长外,其余的脚趾竟然全被踩在了脚下,与脚底成了一个平面,这样一来就显得后脚跟出奇的大,活脱脱的一个脚的怪胎。奶奶的脚我也见过,虽然也一样的难看,但要比姥姥的大上许多,走起路来也更稳、更快些。由于那时我还小,天真地认为每个女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脚自然也会长成姥姥那样。为此,我还私下里把四个脚趾压在脚底下尝试着走路,谁成想,我竟然寸步难行,脚被硌得生疼生疼。我怀疑姥姥是怎么走路的,甚至想姥姥走路会不会像小人鱼那样,每走一步路就像走在刀尖上……后来我才知道,姥姥的脚是从三四岁的时候给生生裹成那样的。因为姥姥的姥姥家是富户,女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脚裹得越小越好。姥姥沾了她们家是富户的光,脚真就裹成了三寸金莲。相反,奶奶的娘家穷,女孩子也是要干粗活儿、重活儿的,所以奶奶的脚裹的相对要大些。
每当我们撒开脚丫满大街跑时,姥姥总是欣慰地笑着说:“你们终于不用裹脚受罪了,还是这大脚板走着利索。”姥姥曾经告诉过我,在她六七岁的时候正赶上放脚(民国时解放妇女),那时她们认为大脚会被人笑话的,每当听说放脚的人进村了,就都像避瘟神一样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即便是被逮着放了脚,也会在人家前脚刚出门,她们后脚就又给裹上。姥姥还说为了躲避放脚,她们哪儿都躲过,红薯窖、猪圈里都藏过身……听姥姥讲起那些陈年往事,就像是拎起了一串历史的糖葫芦,让人听得津津有味。
姥姥一共有六个孩子。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里,小脚的姥姥没有享受到小脚的丁点儿好处。相反,她却用这双小脚和姥爷一起将这六个孩子养大成人,让他们一个个成家立业。
姥姥辛苦了一辈子,当子孙满堂的时候她却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姥姥最疼我们这些小辈们,有什么吃的、喝的总会锁在自己的柜子里,等我们去时才拿出来分着吃。看着我们开开心心吃的样子,是姥姥最高兴的时候。有时候东西放久了,拿出来都发霉了,没办法吃不得不扔掉。为此,妈妈和姨她们没少说她,让她别放东西,该吃就吃,发霉扔掉就浪费了。姥姥嘴上答应着,东西却照旧藏得严严的。
姥姥家的那个大柜子是最吸引我们的地方。每次去姥姥家,一大帮孩子的眼睛都紧紧盯着那口大柜子,我们看着姥姥从枕头底下摸出钥匙,颤颤巍巍地走到柜子跟前开锁,打开柜子,拿出那些让我们垂涎三尺的美食……
我工作比较晚,二十七八岁还没对象,姥姥也是干着急没办法。后来有了对象,姥姥的心事也了了,逢人就夸我找了个好婆家。03年非典,公职人员都是要驻村排查疫情的,我们学校放假,我自然也被派遣驻村。幸运的是,我正好住在姥姥的村子里。村支书把我们的食宿安排在了村委,那里离姥姥家很近,可姥姥知道我忙于公事,竟然一次也没来打扰。孩子爸休息的时候会来村里看我,一次没水没电,我便和他一起去姥姥家吃饭。姥姥看到我领着爱人过来,高兴地踮着小脚忙来忙去,嘴里还不忘夸人:“看,多好的孩子呀!人懂事儿,工作又好……”夸的孩子爸脸都红了,一个劲儿地“姥姥”“姥姥”的叫着……
姥姥身体一直硬朗,她知道孩子们各有各的事要忙,只要是有一点办法就不会给孩子招麻烦。她对妈妈她们说的最多的就是:“没事就别来回跑,我好好的,吃的,穿的啥都有,不用惦记。”“拿这么多东西干啥?有馍有饭吃的,能光吃零食呀,尽是乱花钱。”……姥姥说归说,妈妈和姨她们还是隔三差五的照去不误。
姥姥91岁那年不小心摔了一跤,大腿骨折,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姥姥开始需要有人照顾了,虽然三个舅舅尽心尽力,可妈妈她们还是放心不下,就商量着轮番去姥姥家伺候。这时候的姥姥像是一个孩子,每天见不着妈妈她们就会很着急。弥留之际的姥姥已经糊涂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芬儿”“宝儿”,这是二姨和二舅的名字。妈妈说姥姥只记得他们俩,看谁都是宝儿,芬儿。她叫着,妈妈他们几个就答应着……
姥姥一生历经了九十四年的沧桑岁月,用她的话说,人生的酸甜苦辣都尝到过,儿孙满堂又不愁吃不愁穿,这辈子也就算是值了。
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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