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我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世上的？

我娘说，33年前,我是她从麦秸垛里扒出来的；又说是有一年的腊月里，她看到有一个女娃颤巍巍地从北场边上的那块麦地里长出来，就是我； 最后一版是有个冬天的清早，霜下得满地白，爷爷起早拾粪在梨树林里捡到的……

我娘，你可真会吹牛皮，每次都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其实吧，我是你千盼万盼来的小棉袄。你说你娘家远在苏北，没有闺女老了哪有亲人，天天想天天想就我把想来了。你生我的时候，我婶子没有女儿，可嫉妒你了，“天天想天天想，可把闺女想来了！”你听着这醋意十足的话，心里却是东开了花。

我特别喜欢我娘，时时粘着她，上个茅坑我都得跟着，吃奶吃到四岁（此处双手捂脸）。有一句话我娘在我耳边大概说了有一千遍，“你是上边八辈子都没有娘，这辈子可轮到有娘了！”

如此，有时候就把我娘弄得烦了。

有个冬天的傍晚就下狠手治我。

冬天呀，白天总是短得很，总觉每日的黄昏都是跑着来的。

太阳坠在西山一沉一沉的，红彤彤的大圆盘转眼间就沉下一半，再一眼沉到底了，天便麻麻呼呼的看不清了人影。

月亮升腾起来了，白白的光照在西窗上清辉适人。

虽然冷，但我们小孩子便不觉得。

囫囵地吞几口娘擀的面条子，便一撒腿跑掉了。和往日里一样，面条汤下了好多园子里刨来的大菠菜，整棵的。这与我来说，简直像毒药一般，真是喝不下去。可是爸爸喜欢吃下好多菠菜的面条汤，娘为了两头都顾，就只有下整棵的了。

出锅的时候，我娘会把锅里整棵的的菠菜挑拣出来，我的碗里是一个根菜星子也没有的。

但是那个青芬的菜味，仍在，仍不愿意吃。

出门蹦跳着到大路上，吆喝几嗓子便出来一大群孩子。

我从柴屋里扯一根粗粗的麻绳子跑进梨树林子里，娟娟、晴姐和秀芳已经到了。绳子的一头，拴在一棵歪脖子老梨树的桠子上，另一头拴在一棵香椿树上。

在那里任性地荡开来，有人在背后推好高好高的……

简直要上天了……

抬头看看头顶上明晃晃的大圆盘，眯着一双小眼睛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啊，快来看快来看，我看着月亮里的王母娘娘了，正坐在大树下磕石窝呢”

“嗯，看见了看见了，胳膊一动一动的，一直磕一直磕，累不累啊，我想去替她！”

大家纷纷抬头看了半天王母娘娘磕石窝，便有些困倦，一个个往回赶了。

我轻轻地走到门口，门虚掩着，我一脚踏进去，四下里竟瞅不见我娘，心里便一阵冰凉！

遍寻娘不着，便跑出家门嚎啕大哭。

“我娘呢，我没有娘了，娘没有了……”

这惊天动地的哭嚎声，宛如一首循环播放的单曲，在那个寂寥的冬夜里飘荡飘荡……

不知道哭了多久。

“死孩子，喊什么喊，这儿呢？”

黑暗里，我听见里屋传出个声音，听出来是妈妈，便一下子心安了，乖乖地进屋睡觉去。

次日一大早，那是一个大晴天，万丈光芒洒向大地。

我娘在门口切猪草，我坐在地上看蚂蚁吹上树。

刘婶子端了饭碗走过来“你家丫头昨晚咋了，跟疯了似的？”

“不用管她，她一步离不得我。昨晚她回来的时候我故意熄了灯，在里屋床上坐着呢，一声没搭理，她就没魂了。啥毛病，还治不好了呢？后来还是不忍心她哭那伤心样，我就出门叫她了。”

虽然她们对话的声音低低的，我仍把每个字都听清了。

但心里却是不躁不怨，落定得很，因为妈妈就在身边。

有妈妈在身边，这个世界就是安静而美丽的。

这个桥段，后来在我们村子里被传颂了很多年很多年。

我娘的手段够狠，但依然没能治好我粘她的病。

大一点的时候出远门读书，一说到要回家了，能见到娘了，便急切地如心里长了翅膀，直想扑棱棱往家冲前。

工作了，我留在了城里，我娘在乡下，我还是仍然喜欢粘娘。

一遇到清闲的周末，就回家看娘。在充满阳光的午后，陪娘轻言细语说说体己话，诉说着细碎生活中的那些幸与不幸，一起回忆那些我粘娘的往事，回忆那时候娘的发型，那时候娘穿过的衣服，娘的眉眼，那时候的风和花，云彩和麦田......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