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角落里的孩子（1）——被嫌弃的燕子

坐在角落里的孩子（1）——被嫌弃的燕子

做班任就意味着琐事不断，从头忙到脚，那年九月，新生入学才三天，就有孩子妈妈来找。

进来的是个体面的中年女人，简单自我介绍后，悄悄问我能不能出去说。

我同她去到办公室走廊，她面带难色地说：我家燕子脑子很慢，成绩可能是年级最差……她没说完我明白了，她说的是那个被称有智力问题的耿灵燕。

早在分班之前就已听说，这届有四个特殊孩子，每班分了一个。其中耿灵燕是学习最困难的一个，教务主任还戏谑地说，也不知道这“包袱”会落到哪个班任头上。

抽签结果出来，我中了头彩。

然而见到耿灵燕时，我有点惊讶，与从前接触过的特殊孩子完全不同。她脸蛋白皙红润，短发乌黑，眼睛清澈如水，根本没有这类孩子常见的胆怯与迟钝，论长相，可以说班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女生。

上了两天课，耿灵燕从没有过不完成作业的现象，而且字迹工整。我有点怀疑传言是否属实。

可当我说孩子这几天表现很好时，耿灵燕妈妈忧心忡忡地说，“老师，她的作业其实都是我和她爸帮忙写的，从小怕她受气，我们一直这么做。她有读写障碍，根本不理解题意，说实话，她认得字并不多。”

“那为什么不送她去特殊教育机构？我们市有很不错的培训机构，里面有国外专家。”

女人惨笑道：“我打听过，太贵了……这些年为她治疗已经没有积蓄了。”

“孩子是先天还是……？”

“孩子小时特别聪明，四岁就背了三十多首诗……五岁那年过马路出了车祸……”那母亲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我后悔不迭，漂亮可爱的女儿遭此横祸，无异刀割之痛，哪里经得起反复提醒? 我连忙转移话题，安慰她道：“你放心，成绩差没关系，健康快乐最要紧。”

家长两眼含泪感激道：“谢谢老师，以后要给您填麻烦了。” 说着，便突然抓住我的手，塞过来几张卡。我本能地推回去，女人手劲很大，死死握着我的手腕，低声说：“老师别难为情，我男人在美达超市，他就是管这个的，快教师节了，卡是超市专送老师的，您自己去也能凭证拿到的，真的别在意。”

我定睛看时，确实是专门给老师的优惠卡，也便不再推辞，心想，其余的可以分给其他科任老师，顺便提醒大家都关心一下耿灵燕，至少不要让孩子受欺负。

然而，欺凌弱小是这个年纪无法避免的现实。

学生很快便发现了耿灵燕的特别，有几个调皮男生开始取笑她，有的学她说话结巴，有的直接喊她智障，而班级最受欺负的小个子刘国利则找到了比自己更可欺的对象，常常推她取乐。因脑部受过伤，耿灵燕平衡力差，轻轻推碰都会摔倒。

为此，我专门找几个捣蛋鬼谈话，并让他们当面向耿灵燕道歉，保证再不藏她的作业本，不抢她的书包，不给她起绰号，不再推她。

但是坚持不了多久，男孩们便故态复萌，给耿灵燕安排的几个保护者几乎天天来告状。

“老师，干脆让耿灵燕坐特座吧，现在连女生都欺负她。”

这不是要反天吗？孩子们意识里的恶简直让人恨得牙痒。

“大家为什么都欺负耿灵燕？”

“因为她拉小组后腿。历史地理英语老师现在都分组打分，她什么都背不会，哪个组有她哪个组就落后。”

“好吧，”我想想说，“以后耿灵燕的背诵不扣分，但是她做了好事要加分。”

“啊？那我们组要她！” 组长们争着说。

“不给！”耿灵燕的组长叫道。

我把耿灵燕叫来，那孩子表情还是那么平静，我问她最近同学欺负你吗？她忽闪着大眼睛摇头，我不禁心里一阵难过，可能她根本不懂什么叫欺负，或者已经麻木。

“耿灵燕，你以后能帮同学擦黑板吗？”

她点点头，眼睛却盯着手里的一支铅笔。

“你以后帮同学值日打扫，班长会奖励你分数,你说好吗？”

她又点点头。

“那从今天开始就要好好表现了哦？”

女孩没有点头，她拿起铅笔，结结巴巴地说：“我……捡的。”

“这就是做好事呀！去告诉组长，给你加分！”

耿灵燕开心地慢吞吞地出去了。

渐渐的，班级里不再有人欺负耿灵燕。

当一个人变得对他人有益，便有了价值，也就有了尊严。净等着别人发善心，永远都是被可怜的弱者。

教师节那天，收到了耿灵燕妈妈的感谢和祝福并一大盒子优惠卡，说超市特意给学校的。我们没有拒绝，并不是贪图那折扣，而是让做母亲的心安。

其实，作为老师，不过是借了职业之便做些有益他人的事，和耿灵燕是一样的，因为有了价值，因而得到一份尊重。

初三毕业前，耿灵燕妈妈说北京有个名医能治好这种病，她打算陪孩子赴京，耿灵燕从此离开学校，拍毕业照时都没有回来。

中考结束后，她妈妈给我短信留言，说想要一张毕业集体照，“孩子说，想看看同学老师。”

坐在角落里的孩子（1）——被嫌弃的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