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再度升起在东方天空,我也重新出现在丰秀小学。今天的感觉似乎有点不一样,因为每个看见我的同事,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久违的热情笑容。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德川先生定是同意“解冻”我的校内人际关系,我大概又重新成为“东京模范教师”。这或许都要拜我昨天精神恍惚下的失常教学水平所赐。我已经弄不懂在这所学校里,究竟什么是错,什么是对?
可惜的是,德川先生可以控制全校教师,却不能控制全部学生。我依稀感觉到,桥本源那类的学生,依然把我当作见识短浅的胆小鬼,对我阳奉阴违。算了,这些我都不想计较,毕竟他们还只是群孩子,真正让我感到恐惧的却是孩子们背后的那层黑影——来自家庭和学校的偏激教育。
另外,我心中还是担心罗秀仪和郑玄味。由于无法弄清密探忍者的真正来历,再加上巡警们的失职行为,我们难免会怀疑,这次对罗氏车队的偷袭,说不定与执政方有关。为谨慎起见,我和郑玄味护送罗秀仪又偷偷逃回村下老板的家中,好心的村下餐馆地下室便成为我两个华人朋友的临时避难所。
在那么简陋的地方,相信养尊处优的罗大小姐必然会吃些苦头,不过那位对她不卑不亢又关怀备至的名厨,肯定会尽可能地照顾好娇生惯养的“小龙女”。
终于熬到今天周六中午放学,渡边小姐破天荒地来邀请我吃饭,理由是自从我来了以后,她还没有尽到东道主之谊。不过,渡边小姐化妆水平实在不敢恭维,让每个正常男人都有敬而远之的感觉,她那深度眼镜下的“秀目”虽然和伊贺小姐略显相似,但玻璃片下的目光却呆涩无神。
鉴于以上原因,我微笑着婉言谢绝邀请,因为我担心学校里会传出我跟渡边小姐的绯闻。要知道,这会比前段时间的“孤立闹剧”更加可怕。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会不会是余怒未消的德川先生精心策划的另一个“惩罚陷阱”?
虽然摆脱了渡边小姐的纠缠,但我依然未能按照计划去看望华人朋友。原因就是,我意外地在校门口遇到了小时候最好的朋友——酒井佐成。在我的记忆中,酒井佐成十岁时,便跟随做生意的父母离开了故乡,搬到东京。这些年来,我们两个时常有书信来往,甚至不断将近期照片寄给对方,唯恐将来彼此相遇不相识。
这次来到东京,我本来就打算抽出时间去看望他,可是没想到酒井君比我还性急,竟然在我来到丰秀小学的第一个周末径直从市区开车赶来。多年不见,在村下老板餐馆中,我们这两个老朋友真是欣喜若狂,不停地互相开着玩笑,打听着对方的近况。
通过交谈,我了解到,酒井君的父亲现在是某著名出版社的老板,而且凑巧的是,德川永胜先生对这个出版社极为支持。我猜想,或许是因为酒井的姓氏,与古代德川家康麾下第一武将酒井忠次有关的原因吧?。
当村下老板雇佣的新伙计送上最贵的生鱼片时,酒井君突然向我提到他最近加入的社团——帝国社。说实话,我对这个组织有些反感,因为他们所宣传的观念,实在令我不敢恭维。他们自以为是地认为,有美国的支持,日本必然可以重兴伟业、再造帝国。而在我看来,美国是不可能让日本摆脱他们的控制,重新成为东亚霸主的。更何况所谓“再造帝国”的说法,根本应该属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思想,难以适应如今国际政治风云变幻莫测的新时代。
但是,对于我这个固执己见、又已带有几分醉意的老朋友,我实在不忍心让他难堪。这家伙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他看到餐馆里人声鼎沸,没人注意我们,突然话题一转,竟转到“暗月”上。
“我说柳生君,你的家传宝刀——‘暗月’是不是带在你身上了?”
莫名其妙的问题传入我耳中,我的身体机构好像被机关启动了齿轮,心脏随即加快了跳动速度。我极力掩饰着真实心情,面不改色地微笑,却并不回答。盯着酒井寻求答案的目光,我的心愈加冰冷。因为我突然醒悟到,酒井君不是为了友情而迫不及待地赶来,他的目的是——“暗月”!
见我不肯回答他的问题,酒井君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望着注视他的目光,他并没以任何借口来掩饰。因为他很清楚,我是个讨厌被朋友欺骗的人。
酒井君稍作犹豫说:“柳生君,不要这么看我,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老朋友如此坦白,让我也不好置疑他的友情还有多少真实度,我默默点头准备向村下老板结帐。
不过,最终结帐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借口作东的酒井君。看到他钱包里的巨额钞票和各种信用卡,我实在想不到,一个出版社社长的儿子也会如此富有。
离开村下餐馆,酒井君自顾自地向前走着,急于知道他真实想法的我只得紧紧跟在后面。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直到行人和房屋都被抛诸身后,我才猛然发现来到昨天与密探忍者激战之处。
我突然莫明其妙地开始紧张,难道酒井君与密探忍者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已发现了我和同类的秘密?我实在不敢再往下想,不敢再往下猜。
酒井君停下脚步,猛地转身面对着我笑起来,由于他背对月光,让我无法看清他究竟是微笑,还是冷笑?
“这里够清静,我们就在这里说吧!虽然没有清酒和生鱼片,但我们可以像古代武士那样,敞开心胸,将心事毫无遮掩地说出来。”
看起来,酒井君并不知道在他的脚下,至少埋葬着十几具死于“暗月”刀下的忍者尸体。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才稍微放松。这时我注意到,面前的土地似乎被什么人清理过,昨天打斗的痕迹几乎已被涂抹得一干二净。
我相信,这不是警方所为,如此大的动静决不可能逃过嗅觉灵敏的记者或者镇民。可是今天,无论是报纸还是居住区的传闻中,都没有类似内容。究竟是什么人清理的现场呢?他们又是怎么样瞒天过海、无声无息处理这一切的呢?对于被神雷击中的人,他们又掌握了多少情报呢?还是这都是那个什么启明星和伊贺小姐所为?太多太多的问题在我头脑中回荡,而我却找不到任何答案,以至于忘记酒井君还在等待我的回应。
“柳生君,你怎么了,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酒井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让疑问重新又聚集到他身上,我不动声色地反问:“你怎么会对‘暗月’感兴趣?”
“不是我感兴趣,是国家,是我们大和民族需要它和你的力量……”
“你在胡说什么,酒井君?你现在似乎没有在上面部门任职啊?”我对酒井的真实用意越来越糊涂,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
酒井君似乎被我的问题触到伤处,他气急败坏地咆哮起来,不过怒火不是向我所发,而是向日本、向内阁:“不要提那些胆小鬼,他们能为大和民族多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来,外交部对侵入JY岛的中国人是多么鞠躬屈膝,中国咳嗽一声,他们就客客气气地把入侵者送回,丢尽了大和民族的脸面。为了天皇,为了我们大日本帝国,一切只能依靠我们这些真正的帝国军人,让我们来凝聚全日本精英在,再兴大和霸业!”
“够了!”酒井君的无知妄语让我忍无可忍,我不得不告诉他无法改变的现实:“酒井君,从1945年开始,日本的霸业已经结束,没有什么军队,更没有什么帝国军人了!”
“这是不公平的!”我并没能让酒井清醒,反而让他更加疯狂,“为什么,为什么?!只因为我们被美国人打败了吗?战败者就要去承担罪责,甚至被剥夺了拥有军队的合法权利吗?我们帝国社总有一天要告诉全世界,只要我们大和忠义之士还在,帝国军队就从来没有消失过!”
望着酒井疯子般的言行,我真不懂,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酒井佐成吗?那个当初对大海蓝天充满无限憧憬,曾与我约定将来共同去遨游世界的小男孩,究竟到哪里去了?
面对疯狂的军国主义者,我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希望唤回他的理智:“酒井君,别傻了!你们以为是在爱国吗?你们是在害我们的民族,是在毁灭我们的未来!当年的战争,根本就是错误,我们摆脱了别人奴役,却要把奴隶的镣铐戴到别人的身上。我们自以为联合乱世枭雄,就可以天下无敌,却忽视了其它国家联合起来的力量,忘记了武力并不能征服一切的真理。今天的所有后果,都是当时的政治家失策所致,当他们发动战争开始,就应该考虑到我们大和民族会承受战败的恶果……”
“难道就要这么延续下去吗?我们如此优秀的民族已在屈辱中生活了六十年,六十年了!我们究竟还要忍耐多久?”酒井依然如同野兽般地狂吼。
或许是受到对方狂热情绪的影响,我的语气也渐渐激动起来,将深藏心中多年的看法毫无保留地向朋友道出:“我们当然要改变现状!但是,你可知道,帝国社也好,上面也好,都走错了路!如果不能让我们日本与邻国和平相处,争取他们的原谅和支持,日本永远不能重新融入世界。依靠亚洲以外的势力和金钱外交,并不能解决大和民族的问题。
中国有句俗话:‘远亲不如近邻’。如果我们不能像德国人那样,与邻国化敌为友。一旦我们失去利用价值,或者遭到意外的天灾人祸,某些所谓的友邦必然弃我们而去。没有像中国那样邻国的支持帮助,我们最终只能迎来大和民族的灭亡!”
真诚话语并没能得到酒井的理解,他摇着头否定了我的看法:“不要说那些没用的话了!我不相信中国人会原谅我们,你我都清楚我们的祖父辈曾经在中国做过什么,你认为中国人会宽宏大度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我知道,酒井的偏见其实也是不少同胞们的顾虑,而对于这个问题,我早已考虑许久:“酒井君,你我从小玩到大,你应该听说过柳生家的家训:‘尊敬别人才是尊敬自己。’人与人是如此,国家与国家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
何况,中国是有着悠久历史的文明大国,我们日本的发展也曾受到过大唐文化的影响。从我们战败以后,中国的历史也已开始改写,绝不再是大辫子的‘东亚病夫’。在国际上,中国综合国力飞速发展、日新月异。今日之中国,在世界政坛上举足轻重、不可小视。我相信长此以往,中国人的整体素质必然逐渐提高,放眼世界大局之华人将会越来越多,我们不能不注意到这点啊!
也正因如此,我们更需要客观对待今日之世界,寻找日本发展之路。我们必须真诚承认历史上的错误,然后重新融入东亚,重新寻找朋友。这,才是我们大和民族今日之生存之道、发展之路!”
“荒谬!”大呵从我身后响起,那声音为什么会如此熟悉?我回转身,一个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缓缓走向我和酒井。身影在月光下逐渐清晰起来,他,居然就是德川永胜先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