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往事

四十七岁的年纪，偶尔回首，感觉还是那个乡村路上迷茫的、徘徊的小姑娘，还是那个懵懂青涩连恋爱都不会谈的瘦弱少女，还是那个从早到晚焦虑的年轻妈妈······，但是，不可逆转的到了中年，好像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儿子再过半年就十八岁，我想起了自己的十八岁，虽然仓促拘谨，但在时间的滤镜下竟成了美好回忆。

经过高考的阵痛之后，有一部分同学留在了这个小县城，其中就包括我。记得，走出学校的第一年春节过后，我们这个尚有余热的班集体，在班长的组织下有了第一次聚会。第一次在没有家人的陪同下，去饭店吃饭，第一次让同学为自己付钱不觉得羞愧，第一次去茶馆喝茶、看茶道表演，也在那个夜晚，第一次感觉自己长大了，因为是第一次跟这么多同龄人一起说说笑笑，手挽手一起走过那条最宽阔最豪华的人民大街······当时的生活并不明朗，但是那一次的街灯，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可怕。

喝茶的时候，我们都装的一本正经，显得很成熟，像个大人，所以茶道服务员也不好怠慢，因为表演的每个环节，都会引起我们的发问，比如怎么执杯，怎么闻香，怎么冲泡，怎么点茶等等。

喝茶闲聊，可聊的谈资不多，毕竟社会阅历浅，也是因为人多，话题总是拢不到一块。于是在班长的提议下，大家一起玩了一个游戏：每人说四个最喜欢的成语。班长解读的时候说，这四个成语代表了我们的四个人生阶段。我当时的成语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坐拥书城，勇者不惧，无欲则刚。前面那两个确实是自己喜欢的，后面那俩是凑的，当时追还珠格格，听着紫薇说的，当时觉得谈恋爱竟然这么高级，属实是让琼瑶阿姨给带偏了。

现在回头看看，“坐拥书城”确实是实现了，而第一个成语代表的阶段也已经过去。对于未来或当下的“勇者不惧”，似乎已经有所体悟。在小时候，我是家里那个最弱小的孩子，长的小，病也多，心里自感卑陋，就像大姐说的“整天哭咧咧的丑死了”，甚至于我们四姐妹的合照上，我坐在大姐腿上也是哭唧唧的样子。而三个姐姐则是或拿捏甜笑或温柔微笑或羞涩憨笑，只有我，不管不顾的憋着脸，当时的情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如果现在让我看看照片，我肯定以及断定那不是我，因为现在的我已经炼就了一副铠甲护身无坚不摧的模样，连我自己都不愿意承认那样一个：即使没有狂风骤雨也要趴在地上小草一样的我。

现在的我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呢？大姐还是拿捏着做人，不管是对谁，她干了半辈子的妇女主任，可能是基层工作太多了，向上要靠拢奉承，向下要包容体贴，对谁也不敢掏心掏肺，怕犯错，怕被埋怨，怕承担责任，所以在生活面前，一直保持你进我退，你退我进的态度，从来都没有见过她意气风发高歌猛进的样子。即使在自己的孩子和父母面前，也保留着小心翼翼的态度。大姐是一代被生活强求而放弃自我追求的人。

二姐是一个贤妻良母，全心全意的为自己的小家庭谋福利，所有对自己小家庭不利的东西都是错的。她是我们四个里头心理年龄最年轻的，也是最老的。她一直跟自己不喜欢的公婆生活，委曲求全。世界是有一些老人并不慈祥，让她碰到了。在她最年轻的时候，整个家庭，只有她是外人：跟公婆的不对付，孩子的不理解，老公不支持的安慰。最年轻是说她特别容易冲动，最年老是说她看到了人生终端最丑陋的一面，并且做到了理解宽容。

三姐是个好人，她对所有对她好的人都好，她是我们四个里头最浪漫的，至今还沉浸在侠客和江湖梦里不能自拔。三姐上学最少，知道的最多的道理都是从电影电视剧里学到的，她从15岁就开始上班，骑自行车到二十多里的县城。从开始的乐观开朗里冒着傻气到成家结婚，咋咋呼呼几十年，还是没有改变，直到三姐夫去世。三姐夫去世后，枕头底下有300块钱，还有一套老旧阴暗的小房子。三姐夫是因病去世，逝者为大，唯留追思。

感觉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冷，雪也大，每次下雪总有一尺来厚，晴天化雪，每家的屋檐上都挂着一排胡萝卜状的冰溜子。但那时的我们又不怕冷，天天穿着妈妈做的花棉袄在街上玩，棉鞋湿透了才回家，放在烧炕的大锅上烤烤，第二天照样出去。那时候从头到脚的衣服都是母亲做，有袖手的护套，还有绳子连着两端挂在脖子上的”手焖子”。因为玩起来经常把这些东西丢在不知哪个雪窝里，所以就挂在脖子上。我记得那时候打雪仗，可不舍得带着“手焖子”捧雪，都是徒手抓，为了不怕冷，大家比着劲儿用雪搓手，搓的红红的，再使劲摩擦，手上就生了火炉子，热的辣乎乎的，再加上打雪仗的兴奋和快乐，冰天雪地里升起一个热气泡，大家都感觉不到冷，只有无忧无虑的放肆的快乐。

没有大雪的日子得有二十年了吧，最后一场一尺深的大雪是我高三复读那年，冷的让人从内到外的发抖，青春时期的爱美在这个冬季完全不存在。

而此时，窗外飘起了雪花，我走到外面去看，一朵雪花落在窗台，还带着他的冰莹花纹，我用手机拍下了她的样子。雪花很大，但是风更大，所以我断定，雪下不了很久。她不可能在工业升腾的上空停留太久。但她知道，大家喜欢她，有她就有了休息和片刻诗意的理由，虽然生活如此苟且，但人们总忘不了追求旖旎浪漫。雪花落下来，悄悄地像一只猫，风的肆意并没有影响她的美丽。

雪花，就是时光凝固的样子，她飞舞的时候，时光变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