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

吃饭是每天都要做的事情，然而，我也没想到这样千古不变的事情，有一天也会发生变化。

上大学以前，每年杀年猪爷爷都会等我放假，一连好几年我们都是腊月二十以后才杀年猪，是全村的最后一户，主要是因为只有等我放假了奶奶才能回来帮忙，所以每年总是很晚，最多的日期是每年的腊月十八。

杀年猪就意味着快要过年了，杀年猪的热闹仅次于过年，村里的家家户户轮流帮忙，小孩子也就跟着挨家挨户吃年猪肉，若是碰巧上课，放假了也会请我们去大吃一顿。有的人家第二天还会再请周围的亲戚大吃一顿。

新年将近，田里的农活也忙得七七八八了，一年到头，也是该休息的时候了，这时候村里的人比往常清闲了不少，四处串门，吃吃喝喝也就是年前的预热了。

杀年猪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帮忙，还有一些受邀吃饭的人，一桌自然是不够的，这第一桌通常会留给尊贵的客人和为杀年猪出力的人。而在厨房帮忙的女性都会留在后面吃。受邀来吃饭的人也会主动让位给这些辛苦的劳工或者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这个时候，桌上一定是要有主人的，我们家通常是我爷爷，一般都会把圆桌正对门口的位置留给他，小时候，我就坐在爷爷旁边，帮着给客人添些酒水，我自然是不会劝酒了，只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偶尔学着大人的口吻客套几句，那时候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您喜不喜欢我，喜欢我就再喝点，不喜欢就算了。这句话神一般起作用，后来渐渐长大了，好像这样的话说不出口了。爷爷不会喝酒，但是只要爷爷坐在饭桌上，大家就会吃的很满足，奶奶则会拿一双筷子站在饭桌旁给客人夹菜，帮客人盛饭。渐渐地，我也大了一些，我便把我的座位让给了客人，我学着奶奶的样子，帮客人盛饭，添些酒水，奶奶只需要添些火锅里的菜就好了。等第一波客人吃完，奶奶就会将菜再热一热，吃完的菜再炒一份，然后开始第二桌，一般情况下两桌就够了，这个时候就换爷爷招呼这些吃过的客人了，泡茶，奉烟，很多人家里有事，男主人吃完饭就回家了。这个时候也不会留客，毕竟没到过年的时候，各家都还有各家的事情要做。第二桌饭菜，奶奶总会最后一个上座，这还是在众客人的催促下。奶奶的这一习惯应该是源自于封建传统吧，听奶奶说，以前女性和小孩是不可以在桌上吃饭的，过集体生活的时候曾祖母都是等客人吃完之后在厨房吃饭的，后来没有集体生活了也是这样。不过自打我记事起，曾祖母都会在桌上和我们一起吃饭。

家里有客人吃饭的时候，男主人在桌上算是一种礼仪吧，对客人的尊敬，也让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不至于吃饭的时候没人理会。

爷爷送我去镇上坐车

后来，发生了一些微妙的的变化。

大二的时候爷爷生病了，自从那以后爷爷就被接到了市里的二姨家，二姨是爷爷的二女儿，在市里开了个小餐馆，就在医院附近，很方便。

以前每年放假我都会在二姨家住一段时日，后来我哥在市里安了家有了孩子，我便住的更久了，顺便帮忙看一下孩子。

放假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二姨家看爷爷奶奶，顺便蹭一顿好吃的。每次去，奶奶不是在收拾饭桌就是在照看我三岁的小弟弟，天气好的话爷爷会坐在外面晒太阳，若是夏天则会在巷子口的阴凉处乘凉。远远地看见我来了，奶奶都会牵着弟弟迎接一段，爷爷则是因为行动不便坐在椅子上盯着我，像极了那些年快过年了的时候盼着孩子们回家的样子。

因为是餐馆，所以我们的吃饭时间一般是两点以后，至于吃什么，自然是听我的，我想吃什么二姨夫就会给我做，这就是干饭人的幸福起点吧。

放假回家以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二姨家看看爷爷奶奶。因为疫情原因，爸妈今年过年不回家，寄了一些东西回来，给弟弟寄了一套衣服，那天去二姨家给弟弟送衣服。

降温的第二天，有点毛毛雨，爷爷在烤火。精神状态还不错，看着小孩子嘻嘻哈哈，爷爷也很开心。

二姨夫做了肥肠火锅，还有一个茄汁肉丸。茄汁肉丸专门给我小侄子和爷爷做的，因为爷爷不吃辣。听说要吃饭了，爷爷连忙起身，因为腿脚不便，等走到桌边饭菜也就端好了。然而并不是这样，爷爷却往后厨的方向走去，我说：“吃饭了。”爷爷说：“我去后面吃。”我便挡住了爷爷的去路，“坐里面那个椅子就好了，干嘛要去后面吃，大家一起在这里吃不好吗？”说着便要弯折爷爷去餐桌那边。爷爷丝毫没有要过去的意思，只是不停地说：“你别把我弄倒了，你别把我弄倒了。”后面几声，我听出了爷爷的央求以及无法掩饰的哀伤，似乎，苍老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哽咽，也许哽咽的那个人是我吧。爷爷的声音软弱无力，苍老沙哑，甚至连吐字都不是那么清晰，但是他每重复一遍，就像一把刀子扎在我的胸口，痛的无法喘息。我默默地让开了，我没有回头，我径直走向了前台，抽了几张纸擦了擦眼泪，一定是谁把瓜子壳什么的丢进了炭火里，烟熏得眼泪止不住地流。

“吃饭了，您去哪？”这是嫂子的声音。“我去后面吃。”爷爷依旧平静。“坐那边我们一起吃吧，人多热闹，吃得香。”嫂子说道。“我手不行，我去后面吃。”爷爷说。“您去那边我们一起吃吧。”二姨也端着菜来了，奶奶说：“没事，他也不夹菜，就在后面吃吧。”大家都没在多说什么，就端着菜出来了。我赶忙调整了一下情绪，坐在了餐桌上，奶奶拿来爷爷的碗，舀了一点汤和两个肉丸子，然后就舀了一些番茄，我见状接过汤勺，舀了几勺肉丸，又加了几勺汤，我知道爷爷爱吃汤泡饭，或者是，米饭全靠汤才咽的下去。奶奶便端着这一碗给爷爷送过去了。因为小侄子调皮，我吃的很快，然后去看孩子，让嫂子吃饭。玩了一会儿陪小侄子去里屋找玩具，发现爷爷坐在那里打盹儿，我看了一眼碗里的饭，真好，都吃完了。仿佛此时他想一个小孩子，乖乖地吃完了碗里的饭，这样的孩子棒极了！爷爷依旧消瘦，但是比以前白净了许多，胡子有点长了，倚靠在那里，看起来很安详。应该是听见了小侄子的声音吧，爷爷睁开了眼，逗了逗小侄子，笑得很开心，嫂子说，爷爷要是不开心了，看见小侄子就会笑。

爷爷第n次住院我终于放假了

走的时候，爷爷跟我说：“好好学习，不能放松，争取考上。”每次爷爷都是用这样的话跟我道别，以前在家上学的时候，去学校前爷爷也是这么叮嘱我的，后来上大学打电话，爷爷也总会问我考试没有，成绩怎么样之类的话。总之，好好学习，变优秀是爷爷对我最大的期望，好在，我也一直没有辜负他。只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爷爷才能够回到餐桌上和我们一起吃饭，如果我考上了研究生，是不是爷爷会更开心一点，他每天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呢？也许吧。爸爸说，爷爷只喜欢猪和我，现在没有精力养猪了，那就只剩下我了，所以，这个办法应该是可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