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一户人家的儿媳妇，跟我同一年嫁过来，前年跑了。
那人家家里条件不好，儿子初中没读完就出去打工，年年打工年年没钱，每次过完年后都跟父母要路费。好在不知道靠什么手段，哄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估计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可人不可能一辈子什么都不懂，生活越恶劣，这人“懂事”得就越快，越彻底。那小姑娘生了孩子就看到她以后生活的真面目了，于是果断逃走了，没带走任何东西，包括孩子。
那个孩子自然而然就奶奶带着，她一边独自带着年幼的孙女一边干农活。一把鼻涕一把泪，怨天怨地。没有人搭一把手不说，那个不中用的儿子也不会给她一分抚养费，心中怨恨可想而知。
去年疫情封村，我带着孩子在村里呆了很久。这个三岁的小女孩很喜欢跟着我们母子玩。一天，这个小女孩跟着我儿子叫我“妈妈”。
女孩的奶奶（按照辈分我们称呼她伯母）告诉她，应该叫我“婶婶”。
我也告诉小女孩，她叫错了，该叫我婶婶，她一脸茫然地嘀咕“可你就是当妈妈的人啊。”
不知怎么地，小女孩又突然问奶奶：“别人都有妈妈，我妈妈去哪里了？”
小女孩眼里尽是懵懂，可奶奶眼里只有怨毒了，“卖B去了！你妈卖B去了！”
她虽然很幼小，可也知道农村这个词原始又粗暴的含义，脸上露出惊恐又委屈的表情，喃喃抗争道：“没，没……”
这种否认近乎本能，是孩子对自己心灵的天然保护，无力又心酸。
愤怒的奶奶却再一次强调道：“就是卖B去了，你妈是鸡！她不要你了！”
虽然我耻于承认有这样的乡亲长辈，可是这件事我一直念念不忘。这个小女孩受到的伤害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忘怀，可悲的是大人只顾着发泄自己的怨恨，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对孩子而言是多么大的伤害。
对一个孩子而言，摧毁她心中“妈妈”的形象，无异于摧毁了整个世界。
这是农村很多离异家庭的生活现状，孩子母亲不知去向，父亲既无心又无力。孩子的抚养任务就落到了爷爷奶奶，通常是奶奶身上。而那些既没有文化，收入又低，甚至内心充满愤怒，愤怒于花自己一辈子积蓄（5万元）给儿子娶了媳妇，却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于是，这些孩子的成长处境就如同我前文所述这个小女孩了。
这些孩子从小就要面对其他人无法想象的残酷世界，在这样的世界中，健康成长是太奢侈的一件事。
他们的成长环境几乎没有提供一丝一毫的滋养，全都是消耗，虽然身体会一天天长大，可是灵魂早早就枯死了。
我甚至可以预见他们以后的样子，上了小学拥有了手机，然后沉迷于虚拟世界不能自拔。女孩初中毕业后早早嫁人生子，男孩游手好闲，运气好骗个十几岁的女孩回来生个孩子，然后老婆逃离这一眼就望到底的生活，剩下的日子就麻木得混日子，人生唯一的成就就是延续了自己的基因序列。
当然，也延续了贫困和愚昧。
这些孩子是农村的未来。但好像他们根本就没有未来。在某种程度上这些孩子的成长环境比我们小时候更恶劣。因为那时候的农村，虽然物质贫乏，但起码大部分家庭结构还是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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