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有位沈爷爷,一位卖番茄的老爷爷。
他高高瘦瘦的身材,应该有七八十了吧,腰板子有点微曲。暑假的每个日子,每天早上或者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沈爷爷准会挑着担子从我家门前经过。每走一步,因两头装满番茄的竹筐的牵扯,扁担便上下颠簸一般晃荡,伴随着有节奏的“吱呀吱呀”声。
到底是专门培育番茄的,他家种的番茄吃在嘴里甜中带酸,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与家里菜园那几棵番茄不一样,酸得掉牙。
我和沈爷爷之间还发生过一件好玩的事。
有一次,已是傍晚时分。太阳已经收起自己的狂躁,温柔地将夕阳的余晖洒向人间。正是农家准备吃晚饭的时候。一张大木桌摆在大场边,桌上有盛着杂粮稀饭的铝锅正冒热气。
这时,收工的沈爷爷挑着空筐从路东,轻轻松松地往回走。母亲看见了,热情地招呼。
沈爹哎,上场歇歇来!
沈爷爷笑眯眯地走上我家大场,放下空筐。农村就是这样的,到哪家都如在自己家一样。我母亲倒了一大碗水,沈爷爷喝完抹抹嘴。一回头看见我趴在他的空筐上,看着筐底卖剩下的几个小番茄入神呢!
拿去吃吧。沈爷爷笑眯眯地说,他那不剩几根头发的脑袋在晚光中溜溜发光。我看了看母亲不敢拿,沈爷爷嗔训我母亲说:又卖不了,给娃吃了玩。母亲这才同意。
我一边啃着番茄一边爬上凳子坐在沈爷爷旁边,歪着头,看着他光溜溜的头顶。一只手就这么探索地伸过去摸了起来,边摸边说:真好玩,滑滑的。
母亲像是看见了瘟神一般,一个箭步冲过来,“啪”一下打在我手背上。我吓得缩回手,不知所措,也不知为什么挨打。
给爷爷赔礼道歉,母亲好严厉地说。
哈哈哈,沈爷爷大笑起来,露出不多的几颗牙来。他的笑竟然停不下来。我这秃头啊,就是给孩子摸了玩的。我的两个孙女,每天都要摸个几十遍。那是娃娃亲近你呢!
沈爷爷平易近人,我们小孩都喜欢他。
他家的番茄园在一个坳地里,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他和老伴两个人守着大大的番茄园,坐北朝南的一个茅草屋是老两口的房子。去他家,从我家门口土路向西走个百十米的样子,到西边南北向的一条大河,沿着河边一条路左拐,向南再走个二百米的样子停下。左侧有一户人家,须爬很陡的坡上去,从这户人家门口走二十步左右的平路,便到了一个很深的坳地,坳地里便是沈爷爷和沈奶奶的世外桃源了。
说不出的爽净和清新。一个茅屋,茅屋前面隔着一个土场是长满番茄的番茄园。左侧是广阔的农田,绿色的麦子像一片绿色的海洋。
我和弟弟一人手里一只鸡蛋,慢慢走下高巅往下的陡坡,才踏进了沈爷爷的阵地。
这两只鸡蛋是我和弟弟的秘密。我们从鸡窝里掏蛋时已经互相发过誓了:谁告诉爷(方言爸爸的意思)和妈谁是小狗。一只鸡蛋三个番茄呢,又大又红的三个番茄。
沈爷爷还未出摊,正弯着身子在园里摘成熟的番茄呢。一抬头看见我俩,又见到我们手里的鸡蛋,一下明白了。
如果大人要买番茄,一定是等着沈爷爷从家门口路过的。我们两个小不点冷不丁地在他院子里冒出来,不用想就明白咋回事了。
沈爷爷从园子里带出来两个又大又红的番茄,走到我们跟前。他往我和弟弟的手里一人塞了一个,说:回家吧,鸡蛋让爷妈给你们换铅笔橡皮擦子。
…………
三十年过去了,离开家乡后再未见过那个卖番茄的老人。而那个坳地里的茅屋和番茄园早已夷为平地,成了农田。青青的庄稼是否也能闻到那一股甜甜酸酸的番茄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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