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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几道:梦魂惯得无拘检(上)

晏几道:梦魂惯得无拘检(上)

作者: 孟婆的碗不空 | 来源:发表于2019-04-04 10:57 被阅读13次
    晏几道:梦魂惯得无拘检(上)

    鹧鸪天·小令尊前见玉箫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说起晏几道,人们总会不由自主地就把他和他的老爹晏殊来做比较。每一回都不免无限感慨。

    虽是父子,但两个人人生境遇却截然不同。

    一个是当朝宰辅,深得两朝皇帝的倚重,优雅从容地过了一生;另一个却半生坎坷,仕途乖蹇,一直沉沦下僚,竟凄凉终老。

    我们不禁会疑惑,不会吧?论道理,晏几道以官二代的位置,即使不能飞黄腾达,富贵优游的过一生也应该不是问题,何以会落魄到那种程度呢?

    性格即命运,父子二人命运的不同,其实还是性格的不同。

    晏殊虽天性圆融,却大事有度,可说是柔中有刚,这样的性格让他既得皇帝的倚重,又深得同僚的爱戴。更难能可贵的是,即便如此, 他却从不骄矜,反而更加谨言慎行。《宋史》中有这样的记载:

    帝每访殊以事,率用方寸小纸细书,已答奏,辄并稿封上,帝重其慎密。

    真宗皇帝每每以国家大事征求晏殊的意见,都会用方寸小纸细细书写,而晏殊回奏皇帝时,除了自己的奏折,连同皇帝询问意见的方寸小纸也会一同封好上呈。这样的谨慎周密,皇帝当然格外看重。

    由此可以推知,他在其他事情上的态度,以这样的沉稳持重,再加上他天性淡泊,平易近人,又喜欢引荐贤士,如欧阳修所说“得一善,称之如已出”,自然朝望官声日隆。而且作为仁宗皇帝的东宫旧人,比其他朝臣原本就要亲厚,这样的他没有理由不成为皇帝的股肱之臣。

    而晏几道呢?

    却胸无城府,一派天真,说话做事直言直行,从不避忌,和他的父亲大相径庭。

    作为晏殊的小儿子,他出生时正是晏殊位高权重的时候,生在这样的一等富贵人家,被家人珍之宝之,外人迎之捧之,是自然而然的事。锦衣玉食,珠围翠绕,急管繁弦,笙歌燕舞,是他这翩翩佳公子的日常。后来在他的的词里他曾多次描写这样的暮宴朝欢: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北宋的士大夫阶层,有条件的人家大多家有歌伎。宴饮欢聚,作词谱曲,然后交由这些青春妙龄的女子婉转清歌,是当时的风尚。而晏殊更是这样雅聚的倡导者,晏几道自然不可避免也浸染了这样的风气。

    在这几句词里他极笔写尽昔日的繁华场景:

    笑靥春生的少女,皓腕如雪,捧起玉杯殷勤劝酒,自己少年意气拼醉豪饮,不由脸映红云。起舞弄清影,直到明月斜坠压低楼边杨柳;纤歌曼唱,直到累得桃花扇舞不起一丝春风。

    醉在这样的生活里,他真的像宝钗称呼宝玉的那样,是一个富贵闲人,而在仕进上,他也如宝玉那样鄙薄功名,无意仕进。

    “古来多被虚名误,宁负虚名身莫负。”他在词里这样说。

    什么名,什么利,在他的世界里,那都是一个“虚”字。古来多少人都被这些虚的东西误了一生,而他宁可弃了这些虚的名,也绝不辜负自己,他要真实的过自己的一生。

    这样把仕途经济看作虚名,在世人的眼里他自然也同宝玉一样,是“行为偏僻乖张”,“于国于家无望”的纨绔,在晏殊生前,人们还会顾忌到晏殊,不会说晏几道“不肖”,但晏殊身后,有关他的“无德”,人们就说得毫不避讳。

    在《邵氏闻见后录》中记载了晏几道这样的故事:

    晏叔原,临淄公晚子。监颍昌府许田镇,手写自作长短句,上府帅韩少师。少师报书“得新词盈卷,盖才有余而德不足者,愿郎君捐有余之才,补不足之德,不胜门下老吏之望”云。

    晏几道在颍昌府做官的时候,曾经将自己写的词呈给顶头上司韩维,韩维当日也曾受临淄公晏殊的知遇。天真的晏几道认为,作为曾是自己家里常客的韩维,还是原来那个满面春风的韩维。想不到韩维虽自称“门下老吏”,话却说得毫不留情,直说他才干有余,德行不够,希望公子哥儿的他能放弃这样的歪才,多去修行自己的品德。

    本来父亲过世,年少轻狂的他开始有所收敛,有了家族的责任感,也想着能一振家风,重拾晏氏的辉煌。他曾经天真地自信,觉得自己弃之如敝履的功名是可以召之即来的。

    清颍尊前酒满衣。十年风月旧相知。凭谁细话当时事,肠断山长水远诗。

    金凤阙,玉龙墀。看君来换锦袍时。姮娥已有殷勤约,留著蟾宫第一枝。

    在一首《鹧鸪天》中他这样写道,信心满满的他觉得像父亲一样在政坛上大显身手并不是什么难事。在这之前,他也曾向当朝的皇帝献词,也已经得到了皇帝的称赞。本来他以为宏图得展只在旦夕,韩维的这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就浇灭了他所有有关仕途的梦想。

    词写得再好,终不能济天下,这不过是盛世华章的点缀罢了,它可以用来怡情,却并不堪大用。不通世故的他并不懂得人们对他的这种看法,在人们的眼里他不过是父亲晏殊大树下的一颗小草,绝非什么栋梁,甚至连颗苗都不是。

    晏殊过世,天子仁宗亲来祭奠,并且辍朝两日,即便如此犹觉得憾恨,后悔晏殊生病自己不能亲来探视,能得此殊荣的天下有几?晏家的风光到此已是顶峰。晏几道并不知道这样的繁华只是天上的烟花,灿烂明亮只是一时,刹那间,自己就只能对着这一地的碎纸屑发呆了。直到韩维的冷言冷语,满心的鄙弃才让他彻底醒悟光华灿烂已成过去。过去有多么繁华,现在就有多么凄凉。

    这样的奇耻大辱,让他像“从小康之家坠到困顿”的鲁迅先生一样,彻底看清了世人的真面目,人情世态,炎凉如此,从此他变得越发地清高孤傲,耿介疏狂,再也没有对权贵有一丝的俯就。他冷眼对世人的冷眼,鄙弃世人的鄙弃,不肯对这些虚名再看一眼。

    陆有仁在《砚北杂志》中云:

    “元佑中,叔原以长短句行,苏子瞻因鲁直欲见之。则谢曰:‘今日政事堂中半吾家旧客,亦未暇见也。’”

    元祐年间,晏叔原因为在写词上的成就,让苏轼倾慕不已,苏轼想着通过黄庭坚——两个人共同的朋友来结识晏几道,但倔强清冷的他竟连好朋友的面子也不给,他淡淡地拒绝道:“现在政事堂堂中有一半都是我晏家从前的旧客,我连见见他们都没有时间呢!”潜台词是,我又何必见你呢?

    要知道元祐年间的苏轼,正是官场最得意的人,可说是朝廷新贵,而且又是名动天下的文坛领袖。与官与文,想要结识大苏的人都大有人在,他却对苏轼不屑一顾。其孤高自负,可见一斑。

    黄庭坚后来在为晏几道的《小山词》作序时,不胜感慨地写出了好友陆沉下位的原因:

    (他)磊隗权奇,疏于顾忌,文章翰墨,自立规摹,常欲轩轾人,而不受世之轻重。诸公虽称爱之,而又以小谨望之,遂陆沉于下位。

    磊落高峻,才智非凡的他,与人交往,言行却无所顾忌。诗词文章,能自成一体。平时爱臧否人物,又全没有世俗的轻重之念。因而那些王公大臣虽然喜爱欣赏他的才华,却也只是小心谨慎地观望,对他是敬而远之。自然晏几道也就一直沉沦下僚,不曾被谁重视。

    是啊,谁愿意和这样天真无忌的人来往呢?这样的人,在官场当中就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离得太近,不一定哪天爆炸就会伤及自己。尤其是小晏所处的时代,党争已经愈演愈烈。言行不避讳,随时都可以成为别人的靶子,人们即便再爱重他的才华,也怕因为他而成为别人攻击的对象。

    熙宁六年六月,反对新法的郑侠画《流民图》,并撰写奏疏请求朝廷罢除新法,一时在朝野掀起了轩然大波,最后被治罪,贬谪英州。晏几道因为与郑侠有交往,又被人在郑侠的住所搜出他给郑侠的诗——《赠郑介夫》,因而被以讥讽新法的罪名被捕入狱。神宗皇帝读了这首诗后,称赞晏几道的诗才,又感念过世的晏殊,最终将晏几道无罪释放。

    他这段为人所累入狱的经历时刻都在提醒着人们,远离这个骨子里永远天真的人。

    他的陆沉下位,归根到底还是那一句:

    性格即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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