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多好多日子以前的江琳,拥有过一段十分惊艳的友谊。
所谓友谊,即是:不提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做海誓山盟的承诺,走到哪里算哪里。
“抱着如此信念,难怪朋友边走边丢。”
她自嘲的笑,望着窗外发呆。
故事的开头都很简单。
相遇很简单,相熟很简单,就连相知也无比简单。
可能只是一条纱做的裙子,在夏日晚风的吹拂里裙摆轻飘,恰好人行桥上来了个民谣歌手,唱起了她那时候最喜欢的歌。
乌兰巴托的夜,那么静的夜。
少女的裙摆可以醉人,穿过旷野的风也可以醉人。
听说有故事的人醉了酒会哭。
姑娘没醉酒,可她也哭。
哭点什么呢,谁也不知道。
想不明白就回家,走回去的路上,碰到一个少年,他眼眶也红。
(2)
少年名叫易往知,是江琳的高中同学。
原是个白白净净的小胖子,在江琳印象里十分透明的存在,也可以说,她对他并没什么印象。
直到一次考试后的座位调整,他坐在了她的旁边,她对他笑一笑。
而这一笑注定成为了易往知回忆青春时浓墨重彩的一笔。
江琳矫情还闷骚,自诩文学天才,最不喜欢上语文课,语文成绩却一直都很好。
“喂,你那天在哭什么呀?”
她看着眼前的小胖子,八卦之心顿生,作为一个矫情的文青,她将八卦作为自己写作灵感的来源。
小胖子从睡眼朦胧中抬起头:“蛤?”
她突然想捏捏他鼓鼓的脸颊,哪有人只胖身材不胖脸的啊,眼睛竟然还长这么大,实在像个可爱的小姑娘。
她到底是没有八卦出什么故事来。
却在这场絮絮叨叨中收获了一个挚友。
(3)
真是奇怪,世界上竟然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这个人竟然还是自己的同桌。
江琳想不通。
读过差不多的书,喜欢差不多的东西,连某些经历也极其相似。
这些相似自然也促成了更多相似,易往知总能猜到江琳在想什么,江琳也能猜到他的想法。
太奇怪了,就像是双胞胎一样。
江琳像往常一样写信给友人A,她在信里阐述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并且告诉他总有一天他也会遇到这样的人。
(4)
冬日初雪铺满学校操场时,班里的同学像是很多年没见过冬天没见过雪花一样奔下楼去。
江琳也下楼走走,她喜欢雪花,会破碎会消融的不坚定的雪花。
小胖子也喜欢。
她在操场上遇到他,愣了愣之后便蹲下来团一个雪球砸过去,离得远准头差,他哈哈大笑,回以一个雪球。
自然也砸不中。
(5)
那几天的江琳正在准备一个英语演讲比赛,英语成绩班级第一的江琳是老师的首选,可没等她在英语课代表面前将她准备的稿子大背一通,那课代表就私下带了另一个姑娘去报名。
那个姑娘与江琳很不对付,平时明里暗里就嘲讽江琳,江琳软弱并不回击,这次更是遂她所愿,她的朋友在班里得意大喊说要拿着相机去录这场比赛。
小胖子看看江琳,江琳吐了吐舌头表示毫不介意失去这机会。
但心里终归是不服的。
几天前她还跟小胖子开玩笑邀请他去看比赛:“过几天你有正当理由逃课啦。”
这个课终究是不能逃了。
如果小胖子去看比赛,她一定要和他绝交。
当然是绝交不了的。
她相信他不会背叛,而他的确是那样。
他也不问她是否难过,他们之间不需要那种客套。
他只约她放学后去操场逛一逛。
(6)
学校操场南面有片白墙,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在墙上涂涂画画,后来那面墙就涂满了诗和画。
小胖子和江琳一笔一划写下未来的愿望,冬夜的操场上没什么人,只有远处自行车棚的灯发着幽暗的光。
他说了什么,江琳记不清,只记得一句话:“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啦。”
文艺青年太脆弱太矫情,江琳需要安慰却不想被人戳破她伪装起来的自尊心。
这句话够了,可以写小说了。
江琳这么想。
(7)
16岁的江琳,总是喜欢莫名其妙的发愁。
秃头树在北风里瑟瑟发抖,她心情不好,乘上摇摇晃晃的33路车。
有人告诉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湖边看看,不是叫她往下跳,是因为温温柔柔的水面泛起点点涟漪,愁思也会被水带走。
她在公园逛了一大圈,要回家时竟然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易往知。
这是不期而遇。
有点惊喜。
像以往很多次一样,他总会在一切悲伤中找到她,带她回去,聊一些乱七八糟的话题,给她买粘牙的糖葫芦。
(8)
江琳有闺蜜。
某个课间十分钟,她的闺蜜注视她良久,眨巴眼睛对她说:“你们两个太配了,为什么不在一起。”
江琳捏捏她的脸蛋:“谁呀谁呀,哪里配了,你可别胡说,一点儿也不配,都只是朋友而已啦。”
是朋友而已。
亲人上天注定,十几年如一日生活在一起才显得亲,无法选择,但朋友可选。偌大的世界,遇到性格相似、相处愉快的人,太难太难了。
姑娘说不关风月,那就是不关风月。
闺蜜撮合无望,撇撇嘴。
(9)
江琳和闺蜜总是放学后去操场上跑步。
跑完就乖乖坐在一年四季都绿油油的假草坪上看小胖子打球,等他一起回家,即使并不太顺路。
江琳和闺蜜总是撑着伞去操场听雨声。
小胖子也会跟过来。
运动白痴的江琳对运动会丝毫不感兴趣,抱着平板坐在树下看新下载的小说。
小胖子把书包丢过来,坐她旁边打游戏。
江琳的闺蜜无法理解他们的相处模式。
江琳理解她闺蜜,毕竟啊,“她又没遇到过和自己极度相似的人。”
(10)
某个夏夜的月亮下,三个人一起走过护城河长堤,晚风里偶尔还会飘来一点香气,江琳告诉易往知,这是“至爱”味道的香水。
他点点头表示了解了。
只知道酒水会醉人,原来香水也会。
江琳的闺蜜远远的走在前面,易往知忽然下定决心,想去牵江琳的手,江琳第一反应是吓到,她甩开他,心里噗噗直跳,跑到前面去搂住闺蜜。
她写给友人A的信里,欢欣雀跃的描述过她与易往知神奇无比的默契故事。对同一件事的同一看法,相似的三观,一模一样的笑泪点,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里所想,读差不多的书,喜欢朦胧的比喻和华丽的辞藻,好像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题。
她告诉友人A:“你也会遇到和你一模一样的好朋友。”
江琳一直以为,她可以将这伟大的革命友谊持续下去,且只是友谊。
这件事情明显失控了,在她意料之外,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她头一次觉得易往知和她想法不同。
(11)
她突然记起一些事情。
在他和她的闺蜜面前,她大发感慨说:“哪有人一辈子只会喜欢一个人的呀,小说里十年八年的恋爱编的也太假了。”说完她落寞的垂下了头,小胖子好像说了句什么,她当时并没在意。
现在想起来,他好像是说:“其实是有的,可以证明给你看。”
那句话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她记起来某个路灯下的事情。
在他和他的朋友面前。她说:“我们只是超级好的朋友啊,永远不会在一起的,因为我们是一模一样的人,性格不互补,以后会很难。”
小胖子只是笑着,什么也没说。
她又记起某一次寻常不过的聊天。
他们讨论舒婷的诗,易往知说自己一直在等一个,可以念给她《致橡树》的姑娘。
说着说着,他便真的背起那首诗。
(12)
江琳不懂吗,江琳真的不懂吗?
直到另一晚的月光下少年清澈的眸子看着她,直到她甩开他的手。
姑娘懂了。
少年也懂了。
甩开了就是甩开了。
(13)
姑娘说不关风月,姑娘以为少年也会说不关风月,就像一直以来的心有灵犀一样。
可少年却说风幡皆未动,姑娘不承认。
纵使故事写的兜兜转转像极了爱情,姑娘说不关风月,就是不关风月。
她假装看不见他眼睛里满溢的喜欢,她泰然接受他所有的关心。
月亮再好看,风再温柔,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江琳想的明白,她终究会喜欢上某个少年,但那个少年,绝不可能是易往知。
(14)
于是她甩开他。
她发觉他开始离不开她。
于是她逃开他。
从未如此决绝,离开的干干净净,也叫绝情。
易往知后来瘦了好多好多,五官清晰十分帅气,眉目灿灿,瘦了之后的双眼皮更加明显,眼睛更加好看了。
他对江琳笑:“谢谢你的冷处理,高考结束后就是端午节了,我请你吃糯叽叽的红豆馅粽子,吃不吃呀?”
相爱太难,哪有那么多日久生情的戏码。
即便那少年总能算准她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即便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拥抱他。
可是终归。
没熬夜陪他说话。
没深夜时总想起他。
没不舍他。
(15)
生活是一个个未竟之志铺起来的,现实便是遗憾,没能在一起会遗憾,在一起了也会遗憾。
假如江琳不曾认识易往知,她的日子也会一天天流淌,只是她不会知道,这世界上竟然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即使她不曾知道,时间也还是会向前。
有一首歌这么唱:那些相伴拼搏的日子不过找个人支撑自己不倒下,只是恰巧出现他,换成别人也没差。
江琳和易往知太像了,性格和经历,就连单恋,也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人,才适合做伴。
江琳明白这一点。
可故事的细节,只有故事里的人才知道。
(16)
某一个冬夜,江琳讲过一个梧桐花树的故事,易往知不知道,那个梧桐树下做梦的小姑娘,那个与别人一眼万年的小姑娘,那个被远处难以相见的少年牵动心绪的小姑娘,和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有着同样的弯弯眉眼。
他成了听故事的人。
他在那个故事里迟到了。
他一开始就输了。
他一直都不知道。
或者他知道。
只是装作不知道。
姑娘说不关风月。
(17)
江琳也不知道。
小胖子一开始并不是小胖子。
低年级的易往知是个瘦小的男孩子,某天放学后他和一个小女孩一起被老师留下来。
他不能理解自己只不过错了几道数学题就要被老师打手心,而这个小女孩整个练习都没有写却一点事都没有。
数学老师也是男生,可不该歧视男孩子呀。
他改错困难,看着对面的小女孩奋笔疾书十多分钟就补完了练习题带着自信的笑把作业交给老师的时候,他便明白了。
数学老师不是歧视男孩子,是歧视差生。
小女孩就是江琳。
后来他们各自上了不同的初中。
后来他们上了同样的高中。
易往知,遗忘之。
(18)
高考结束的夏天没有红豆馅的粽子。
易往知没再出现。
江琳早不记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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