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点已来世间足月,还未曾见过黑暗以外的任何。和它一样的还有十几个同一胎出生的兄弟姐妹,它它们早晚吱叫着,一起窝在不见天日的挡风小窝里。
母亲和已经成年的大灰在深夜里出去觅食,有时候还会叼回几根树枝给它们磨牙齿,米饭,花生,奶酪,是吃过最多的东西。
母亲的子女多,无法同时兼顾,能带回来的食物也有限,瘦弱的总要被强壮的欺负,但是斑点不怕,因为它有大灰。大灰是母亲繁殖第一窝的时候最大的姐姐,大多数鼠成年后能够觅食繁衍后便会离开家,自己去建一个新家,亦或是帮着照顾下一窝的小鼠,等这一窝再成年后离开。
只有大灰是个例外,它从来不肯离开,守着母亲,守着一窝又一窝的新出生慢慢长大又离开的小鼠。
斑点的名字是大灰取的,其余小鼠都是从一排到尾的数字为名,大灰说是母亲的孩子太多了,前两窝还能挨个取名,但到后来多到已经想不出来能够取什么,只好用数字代替。而斑点出生的时候刚好栽在大灰的怀里,眼睛没来得及睁开来却先舔了大灰的爪子,软软小小的一团,直化开大灰的心尖儿,故而大灰觉得斑点天生就和它亲昵,总是护着的。
白天绕是母亲也是不敢出去冒险,它们的食物不多,却要撑过一天的漫长时光,其实斑点是分不清日夜的,但是它有大灰,无所不能和无所不知的大灰,一想到这些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有时候在洞口能够听见人的脚步声,“嗒嗒”的巨大声响,每次听见的时候母亲都是一脸警惕,和大灰戒备的守在洞口,斑点总是不解的。
大灰和它说,隔壁那家鼠被人类一锅端了,一家惨死。人类摆在台面上的食物是不可以吃的,极有可能被下药。人类还会把食物放在铁夹子上,想要拿走就会被捉住,以前有很多兄弟姐妹便是死在这上面,所以贪心总是没有好结果的,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会暗藏危机。大灰说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动物,最痛恨的也是老鼠,被抓住的话会用尽各种方法弄死我们。所以等斑点长大了,要出去生活的话,看见人要躲得远远的。
斑点好奇人类的样子,大灰惊悚的说最好一辈子都不知道才好,没有见过的话也就没有机会被抓到打死,当然前提得避开人类的药和铁夹子。但大灰还是会耐心的和它形容,人类很高很大,上百只老鼠叠起来才会有人类那么高,人类只有两条腿走路,就连一个巴掌就比一只鼠大。
斑点想象了一下便惊悚的缩了缩脖子,只觉得现下的日子不赖,希望能够一直这样下去才是真的好。大灰说斑点总是要长大的,等长大了就要有自己的家,生自己的小鼠,所以再过些日子也要学着去觅食生存的。
可是斑点还没来得及等到那天,母亲就已经惨死在人类手中。那天大灰和母亲出去觅食,却独自一鼠回来,脚上留着殷红的血,一瘸一拐的逃进家里,也没有带任何食物。身后的小鼠开始吱吱叫,哭闹着问大灰母亲去哪里了,怎么没有带食物回来。大灰沉默许久,眼睛里有水留下来,说母亲被人类抓住打死了,我们的家可能要被人类找到,得赶紧搬家。
它们自出生便窝在这个地方,没有见过外面,也没有见过光。它们沉默的在黑暗里等待了很长的时间,直到听不见外面的声音才敢动弹。最小的那两只还不会走,大灰用嘴巴叼住其中一只的身体,让斑点守在剩下那只的身边,并让其余的鼠跟着它走,去另外一个安全的地方。
斑点,你在这里等我回来接你,要照顾好弟弟。大灰的目光很温柔,斑点很乖的点头,往大灰的肚皮上蹭了蹭,大灰摸了摸它的头就走了。剩余的鼠们井然有序的跟着,一晃眼就没了踪影。斑点和剩下的小鼠大眼瞪小眼,又迷迷瞪瞪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还是无边的黑,大灰也没有回来,斑点想出去找大灰,又不敢丢下小鼠,肚子也饿的不行,只能捡之前剩下的花生壳咬。小鼠开始低声的哭,它哄了很久也止不住,哭到后来又睡过去了。它分不清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一分一秒都长的像是没有尽头。
大灰总算回来了,后面的尾巴断了一截,嘴里咬了两颗花生。斑点看见大灰时,一直忍住的眼泪才掉下来,斑点乖,不哭。大灰的声音始终温柔,比母亲更像母亲,它们在黑暗中对视,斑点总能在大灰的温声细语里从慌张变得安定。大灰让它们把花生吃完,却只字不提受伤的缘由,还有新家和其他的兄弟姐妹,斑点也不敢主动去问。
况且时间对于老鼠来说大概是最廉价的东西,它们找不到事情来做,也无事可做,它们在黑暗里潜伏,等待,觅食,生存,逃亡。无限循环的没有意义的生活,还要在不安的惶惶里苟且。
又不知过了多久,大灰才叼起小鼠,嘱咐斑点跟在后面,它们要离开了。大灰受了伤,远没有平时的敏捷,斑点自告奋勇去叼小鼠,被大灰推开来。
斑点,等下出去如果有危险,你只要记住跑,拼命跑,不要回头,也不要管我,只有拼命跑才能活下去,听见了吗。
大灰的神情郑重,声音严肃,斑点想说不却发不出声音来,它觉得说了听见也许以后再也就见不到大灰了,就像再也见不到母亲一样。
你听见了吗。
这次大灰的语气带着不可违逆的命令,又说,如果你不尽全力去逃走,就是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的。活着我不见你,死了也不见。
斑点掉下眼泪来,然后点了头,知道的,姐姐。
大灰最后还是被抓了,带着小鼠,它们被人类用棍子扑打,肠子流出来,大灰被砸到的瞬间在嘶喊,斑点,跑,快跑,跑啊。
斑点不敢回头,接着巧里钻进门缝,以光的速度跑,跑过桌底墙角,跑过花盆树下,它第一次看见了光,这样明亮有刺眼的光,可是它没有大灰了。
斑点钻进了下水道,里面是腐臭的水和溃烂的尸体,又说不出名字的动物,也有同类,它顺着水游,后面已经没有了人的声音,可它不知道能够去哪。
等它把力气游尽的时候,坐在石头上看细缝里的天,这就是大灰说过的,无边无际的天啊。只是它们鼠不能够分辨眼色,看什么又都是一样的,只能说是明亮的黑色,它开始想家了,想大家在一起的吱吱声和大灰温暖的肚皮。
它慢慢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它警惕的观察四周,然后迅速从下水道爬了出去,它得寻觅食物。
它钻了很多臭烘烘的垃圾桶,扒拉出人类吃剩的食物咀嚼,然后在水坑里滚了一圈,打算找个能够当窝的洞。
果冻就是这么遇见的,斑点是嗅着味道找到一个乌漆嘛黑又能够觅食的地方,抬头就看见了果冻。果冻是一只狗,它的眼睛在黑夜里能够发光。
你是牛奶走了之后第一只敢来这里的老鼠。果冻说。
牛奶是谁。斑点不解。
牛奶是一只猫,前几天因为偷吃主人的鱼被赶走啦,以前它在这里可没有老鼠敢在这里,都会被它“哇呜”一口吞掉的。
那你会吞掉我吗。
我是一只狗,一只种族高贵的狗,才不会吃老鼠这种肮脏的东西,何况我的小主人最喜欢我了,每天都会给我准备香喷喷的小排骨。
什么是小排骨呀。
你连小排骨都没有吃过,你真可怜。
我才不可怜,我的大灰会给我带花生和奶酪吃。
那你的大灰呢。
死了。
那肯定是被人类打死的,人类讨厌老鼠,所以才养猫。你看着吧,你要是留在这里,被发现的话,主人又会把牛奶弄回来了,也可能不是牛奶,是叫其他名字的猫。
你是说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这里是我的小地盘,我说了算,主人说我是她的宠物,你要在这里的话就得做我的宠物,听我的。
做你的宠物会给我好吃的吗。
那当然了,我可以让你尝尝我的小排骨,虽然你有点脏,但能陪我说话呀,牛奶就不会,它总是冷着脸不理我,它说我是看门狗,才不是呢,我是主人最喜欢的宝贝。而它只是一只抓老鼠的猫,它不理我,我也不要理它。
于是斑点在果冻的狗窝里住下来,斑点睡在角落,小小的一团,只要不出去,是很难被发现的。
待久了斑点才知道这里是一个马戏团,斑点不明白马戏团是什么东西,果冻说就是动物表演的地方。团长的女儿就是它的主人,很可爱的小姑娘。
果冻说马戏团是不会一直在一个地方待的,在这个地方表演完了就去下一个地方,世界各地的跑。所以总是人满为患,场无虚坐,可热闹啦。
斑点问果冻动物都会表演什么,果冻说那可多花样啦,让四只脚的老虎狮子两只脚走路,走梅花桩,走钢丝,还有猩猩猴子要跳火圈,可好看啦。人类都爱看这些,看的可开心了。
斑点歪着脑袋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办法想象那个画面,于是它问,那动物们也很开心吗。
果冻垮下嘴来,怎么可能呢,那分明就是苦难。如果主人要我两只脚走路去踩那些东西,还不如死了算了,那得多疼啊,火圈周围都是火,离得近都能把毛烧掉,从里面钻出去再去钻下一个,钻完估计都差不多熟啦。但这是工作呀,人类才不会管动物痛不痛难受不难受,能帮他们赚钱就够了。
要换做是我,那我就逃跑了。斑点听了有点难过,人类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呢。
哪里跑的出去,它们的牙齿被拔了,利爪也被剪了,练不好马戏就要被打,四面都是高墙,进去就是牢笼,还有很多人类看守,能跑的出去得是神仙。
什么是神仙呀。
神仙就是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的动物呀,人类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我的大灰也是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的呀,那我的大灰也是神仙呀。
可是你的大灰被人类打死了,它要是神仙的话是不会怕人类的。而且跑出去也会被抓回来的,人类有枪有刀,还有车子,车子就是那种四个圆一起滚的方盒子,跑的可快了,豹子都跑不赢它。
那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看一看马戏团表演,看一眼就好,我就想看一看。斑点可怜巴巴的央求果冻,它贫瘠的想象力实在是无法支撑果冻描绘的世界了。
不行,你被人类发现要被打死的。
为什么人一定要把老鼠打死呢。
人类有一句话叫做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老鼠对人类来说祸害,老鼠好吃懒做,不会工作,偷吃食物,还传染疾病,破坏很多东西,人类是极其痛恨的。
可是我什么坏事都没干呀。
可是你是老鼠呀,身为老鼠,就已经是一种坏事了。
我也不想当老鼠,可是生下来就是老鼠我也没有办法,难道就因为生而为鼠,就活该被人打死吗。斑点突然想起死去的大灰,眼泪就掉下来,果冻被它吓到,连忙和它承诺会找机会带它去看马戏团才给哄住。
果冻在周围踩点很多天,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可以让斑点钻进去,头一天深夜便让斑点躲在下面,等着第二天马戏团开场。
等真的见识到时,斑点睁大了眼睛,有些忘神,看着台上被人类指挥的动物又开始难过,它们真可怜啊,比自己还可怜。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尾巴露出来,被坐在后面的小女孩看到,吓得哇哇大叫,接连着更多的小孩子开始哭成一片,尖叫和哭泣,还有气急败坏的怒吼混杂在一起,斑点脑子里想起来大灰叫它快跑的话,跑啊,快跑,它拼命去跑,可是人太多了,它跑到哪里都是脚,它跑不出去了。
斑点回头去看台上骑车的猴子,它的目光似是怜悯,又好像在嘲笑人类,它终于被踩在一双充满臭味的鞋子底下。
它闻到了血的香味,它看见了大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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