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惧怕一切盛大的欢喜,却耽于在枯燥绵长的时光里寻找小小的欢愉。
譬如在初冬的清晨,换上自己喜欢的杏色长裙,手里捧一杯热腾腾的豆浆等在未醒的城市路口。南方湿润的水汽打湿了整个灵魂,我小口辍饮微甜滚烫的豆浆,暖意烘干了全身。在这个城市缓慢惺忪的早晨,那么寂静的几个瞬间,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韩剧里的女主角,世界都是澄澈干净带着橘黄的暖色调。
虽然在狂奔追赶公车的时候豆浆撒了一手,但当擦拭的时候没有预料的满手黏腻,就又庆幸这个早晨是清醒而美好的。
又譬如在周末回家的深夜,昏黄的路灯吐纳绵长又疲倦的气息,我如漫游黑夜的幽灵吸食月色的精华,又将满腹无聊荒唐的心事倾倒给电话另一端的闺蜜。浓墨重彩的夜色让我感到安全,我浸泡在缓慢流淌的月光里如同福尔马林阻挡肉体的腐败枯萎。一个人在黑夜里横冲直撞,舔舐伤口,听着电话另一端她夸张又放肆的笑声,竟觉得远处霓虹灯闪烁得要将整个世界照亮。
这些都是曾经年少时候的我所不曾留意,甚至不屑一顾的途经。年少时总有太多的快乐,太多的快乐又太过盛大,但那时盛大的快乐,不掺杂一丝悲伤,纯粹得让人轻易失去。越发觉得那份独一的狂欢是如此的珍贵,而那些纯粹的盛大的情绪,如同打散在时光角落里的弹珠,越来越难寻觅。
朋友曾经对我说:“我觉得你的生活太单调了。”也曾说我“太冷淡,好像修行的女道长,待世事都波澜不惊”。她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活泼生动如同亚热带常绿不枯的草木。可她的那份任性与鲜活,我又何尝不曾拥有呢?她没有见过我曾经执著的孤勇,也未曾理解现如今我眼里的星辰。
如果没有拥有那些盛大,就不会失去,不会有幻灭的空旷,这是我的自我逃避,也是我这些年来独自一人挡下枪林弹雨的自我保护。撞到遍体鳞伤,才知道有哪些棱角需要隐藏,所以摆给世人的面目几乎是一致的寡淡。
我知道这是现实的残酷,父亲和母亲一同北上的那几年里,我一个人留在南方念书,已经看过了太多世态炎凉和成人世界复杂的生存法则。我不愿妥协,所以用冷漠与平淡来粉饰炽热与天真,好让那些真正的丑陋与不堪无法轻易伤害我。
我去看喜欢了四年的偶像的演唱会,过程中小心翼翼唯恐出现什么差池,抢票时担惊受怕,出发前担心赶不上车,途中担心门票会丢,直至我隔着人山人海看见他突然降临,灯光聚集的那一瞬间,耳边响起他的歌声,我的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他如宇宙洪荒开天辟地的一把利剑,剖开我坚硬的外壳,唤醒我所有沉睡的热枕与激情。
其实后来的那么几年,我对于他的喜欢不再像最初一样锋芒毕露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虽然趋于平淡和细水长流,然而这份喜欢却从来没有减少过,它更像是已经融入血肉,绵绵不绝地滋养我的灵魂。所以在他赐我的那一场盛世里,我才突然意识到,有些感情或许归于平淡才是更永久的保鲜。
在日渐一日地懂得,有些太过耀眼的东西,代价也就越高,越容易失去。于是宁愿不曾拥有过,也不愿去承担破灭后的空旷。
这当然未免有些偏激,但确实是我在独自一人异地生活里,自我保护的武器。
之后回到父母身边,一次吵架,母亲尖锐地说我“做人不能太冷淡,一点温度都没有”,我没有解释,最后不欢而散。
我其实一直是知道的,有时候和朋友聊天,也会问“我是不是太冷漠了?”对于聚散离合,人世烟火,我一面向往,一面厌世。没有热烈的欢喜,也没有巨大的悲恸,所有剧烈翻涌的情绪都被压在心海,面上是一贯的云淡风轻。家人不理解,我连独处都是罪过。不止一次被父亲教训“太内向”,好像在拒绝着全世界。
独处其实只不过是我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我爱三毛的书,因为她与我在很多方面趋于一致。爱灿烂的冒险的人世,更爱一个人独处的自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可以缝一条明媚的长裙一整天。可打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是这个世界复杂的虚与委蛇。我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而是因为懂了,所以不愿迎合。
也当然相信这个世界有很多的温柔与美好,当它们来临时,我希望自己还是空白柔软的。
我一直是敏感的,脆弱的,渺小的,
这个世界是狂热的,悲痛的,盛大的,
我挺直脊梁,也仍然平淡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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