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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浆被随意地倒入模具。
一个一个的小半圆模具里油滋滋地响,撒到半圆外的面浆渐渐凝固。
洋洋洒洒的葱花只是铺垫,肉肉的章鱼足被挨个点进面浆里,溅起小小水花。
只消一小会,两根极细的竹签以惊人的手速将半数的小丸子翻起,被翻过来的是已经初具形态、憨态可掬的丸子。
再浇上些牛奶和鸡蛋的混合液,使丸子们变得更加饱满。
金黄的章鱼小丸子在两根细签中来回翻滚。滋滋声中,渐起了些油的香气。
垫满了鱿鱼丝的小餐盒早已整装待发,丸子一个一个借着竹签的力跳入他们最终舞台。
六个一盒,细细地撒上海苔粉,淋上番茄和沙拉酱,冒着热气的章鱼小丸子被小心翼翼地端在手中。
怕烫到嘴仅仅咬开一个小口,里面的芝士立刻就流了出来。
稍微凉一凉后,大口带着鱿鱼丝和海苔吞下去,在嘴里找寻弹牙的章鱼足,让大包奶香的芝士溢满口腔。
在几年前,中国北方的这个小城里,还总能见到推着小车卖章鱼烧的小贩。
五块钱六个,这对那时的我还有些奢侈,就算没办法吃到正宗的章鱼小丸子,这样甜腻微咸的口感在芝士的调和下,也能成为最小的幸福。
年轻的时候没什么追求,但吃饭总是要第一个跑出去的。
上学时每天为吃什么花大把的时间考虑,唯恐自己多犹豫一会便没有了好位置。
时至今日,我依旧能把时隔多年的味道轻松的回忆起,却不只是因为他们的味道不错。
那是一对夫妇,穿深色得体的大衣,带白色套袖,推章鱼烧的小车。
我在晚饭时间偶尔路过,见到人群里里外外围着,忍不住过去瞧个热闹。
向来没有什么耐性的我,看清楚是章鱼小丸子后,一边暗中下定决心“明天一定早早来”一边若无其事地走过。
第二天,明明来得很早,小车却已经围满了人。
心情瞬间变得非常差。一想到自己可能要费力地大吼许多次才能让那个阿姨听见,要被插队很多个人才能吃到心情不美妙的小丸子,就觉得很劝退。
那个时候的小摊的秩序总是不太好,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如今在城管的管制下几乎销声匿迹了。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懂得争抢就只有被插队被顺位的份。道理我都懂,就是不喜欢抢。
所以每次都早早到,希望不需要竞争——毕竟为了好吃的,如果没有悠闲心情,味道也会大打折扣。
第三天。
我在乱哄哄的人群中,皱着眉头,尽量提高声音,“阿姨,一份!”
前面有那么多的人,后面又纷拥而来的更多人。我仿佛像一棵海草被水流挤来挤去,摇曳不稳。
泄气。
就当我打算等到最后的时候,我发现汹涌的人声越来越小。
前排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那个穿深紫色的阿姨逐渐记下先后来的人之后,看向了我。
“一份!”我趁这个机会赶紧说道。
但她还是那样疑问的眼神看着我。
他身边的叔叔在忙着做丸子,连头都没抬。
“我要一份!”我更大声说道,用手比划数字一。
她懂了,向叔叔比划了一个“一”。
这位阿姨的眼神一个一个递过去,一个一个地确认,顺序和我们每个人来的先后顺势分毫不差。
我不再将精神和目光全部急切地灌注在小丸子上了。我开始注释那个阿姨。
她听不见,也无法说话。
这对夫妇,都是聋哑人。
在这个喧闹的小吃一条街中,这里人潮汹涌,却是最安静的一角。
看他们将面浆倒入模具,拿白毛巾擦擦手,点入章鱼足,翻个装盒。
虽然围得水泄不通,但阿姨每次装好盒,都会准确地递给该拿到它的人。
我们的文化里,秩序似乎是最近几年才有的。不知道哪一辈人,总是在表面上呼吁要文明守序,却在面对公共资源时抢得最凶。
不抢就没有好的——这件事迫不得已。很多时候,面对民众并没有公平可言。
说大了。
不过当时我确实以为,世界上只有鱼一般记忆的学校小贩呢。
理所应当的,谁叫的声音大就给谁先做,先收了钱说了要求转身就忘记了。明明比自己晚到的人都买好离开,自己却像是新大陆被发现了一般问,“你要的什么来着?”
被插队插习惯了的我,在第一次面对井然有序的时候,才意识到——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大家都安安静静地等着,都是一副早晚会轮到自己的心态。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这对夫妇他们什么都听不见,所以不会被叫嚷所困扰。而因为叫嚷和拥挤没有用,大家也都停下了自己的“争取”,静静遵从了秩序。
他们享受着先天的缺陷,因为听不到所带来安静,使他们得以独处一隅。
在无声的世界里,他们拥有着秩序。
一直看着他们的我,想象他们之间的故事。安静的手语,对视的眼神,有条不紊的动作。
还有认真记忆每个等待的人的样子。
一份热腾腾的章鱼烧放在我手上时,我已经忘记了最开始急着吃它的心情。
在那过后没有多久,他们便离开了学校旁边的小吃街,也许是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小吃街花样繁多,一如既往的喧嚣热闹。
而我每次想起,却总是怀念那份安静的章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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