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朱客 | 来源:发表于2020-08-22 11:25 被阅读0次

    生活似梦一般,你编我织的虚幻。

      一

      某天早晨。

      梦被铃声惊醒的时候,我的眼角明显觉得有几道泪痕,心情说不上来属于何种。这似乎与若干个清晨没有什么大的不同。窗帘未遮盖的缝隙,还没有透过一丝光亮,与手机上的凌晨五点正好契合。尽管手机来电的那头是老板,但我还是选择让铃声响彻整个出租屋之后,才决定接通。同样是在这个瞬间,我的思绪杂乱无章,梦的碎片映射在白色的天花板上。三十年的经历也纠缠进来,似一团乱麻。随后,我抓了几把头发,试图令自己再清醒一些。

      我迫切想让自己明白,这与昨天、明天的清晨并无二致。渐渐聚焦的眼睛,使我避开了红色的挂机键。

      “方案没通过!继续改!”

      老板粗糙有力的声音,直抵我的五脏六腑。我更加清醒了 但我也更加畏惧了。我猝不及防地在温暖中打了个冷战,寒毛林立。

      “好的,老板。我马上改!”

      我咬牙切齿的吐字顿时模糊了手机屏幕。

      “改了三遍了!还是出错!这次只有一天时间!”

      我能听出老板的愤怒,以及司空见惯扭曲的表情。

      “嘟……嘟……嘟……”手机挂断了,我的心跳逐渐恢复正常,但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睡意。

      随之,我的理智慢慢占了上峰。既然能修改三遍,那么第四遍于我来说就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刚才被打断的梦,仍在敲击着我的知觉,像是唤醒了三十年沉睡的意志。

      我深吸一口气,蒙上被子,打算捡起梦的碎片。

     

      二

      某天黄昏。

      男孩抱着母亲,在山顶大声的哭泣。泪花中闪烁的是对面山腰奶奶的新坟,未长一根野草。

      意识没能继续下去,因为梦就是从此被打断的,我也无能为力,只能向上努力追溯。碎片再往前拼接,是男孩与母亲的对话。

      男孩如释重负地从耳朵上取下手机,笑容也藏匿在了背后的暮色里。立在原地,看着即将到山顶的母亲步履维艰。

      母亲双手托着自己的腰,显然是风湿的毛病又犯了,要不然不会赶不上儿子。她还没喘几口气,便急促地问:

      “已经……挂了……吗?”

      男孩仍立在原地,只点了点头。

      “你怎么……说的?”我记得母亲用的是诘问的语气,眼睛里有道逼人的光。

      男孩凝视着母亲,往后退了两步,低沉地说:

      “都按你的要求说的。”

      母亲听完身体松了下来,找了块石头缓慢坐下,也示意男孩坐下。她喘了几口气,掸掉身上的草叶,沉默了几秒又开口。

      “你爸怎么说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像是循循善诱的询问。

      “我爸说挺好的。吃上了肉,换了有光的房子。他还说过年要回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男孩双手抱着小腿,仍低沉地说,看不出一丝高兴。我记得是他的悲伤太多的缘故。

      “那就好!你爸好,咱们也会好的!”母亲欣慰地对儿子说。

      随后就是一开始的情景,母亲抱着儿子,一边无声,一边大声的哭泣。我努力把意识的碎片拼贴,不知回溯会看到些什么?

      三

      某天黄昏。

      惨淡的云挂在西天,映出一片血色,像诱人的红苹果。布满荆棘丛的小山,正与夕阳的红色相接。山脚下有几座房子,陈年的旧木梁,光滑的石头围着,一两扇篱笆门虚掩着。有一个烟囱里正冒着白烟,随东风飘向山腰……

      我的手机再次打断了我的意识,这该死的铃声,又是老板吗?

      原来是我的父亲,正在住院手术的父亲。我从被子里完全探出头来,接通了电话。

      “小孟,我的手术成功了!我这次可配合大夫了。”父亲用少有的快活语气,向我报告了这一好消息。

      “爸,成功了就行!成功了就行!”我被父亲兴奋的语气感染了。父亲已经住院三个月了,昏昏醒醒,让我与母亲无法招架。为此,不仅花光了积蓄,还借了许多债。顿时方案被打回的事情,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你上回给我说那方案,怎么样?通过了吗?”父亲亲切的询问,像极了儿时的盘问,但我如今早已不怕这些了。只是方案的事,一言两语实在说不清,又不能打击父亲的好心情。

      “哦,方案啊!刚通过了,老板很满意!”

      说谎敷衍的习惯一旦养成,便不会再有生疏感。我驾轻就熟的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

      “我妈呢?”

      “哦……你妈出去了,得等会才能回来,应该接不着了。挂了吧!不耽误你工作!”

      “嘟……嘟……嘟……”父亲挂断了。

      后来我才知道电话那端的现实,与你我编织的梦正好相反。但这与当下无关,我的心情瞬间爽快了起来,邮箱里待修改的方案似乎不值一提,身子骨轻松多了,也为刚才的消沉可笑。未回忆完的梦被抛到了脑后,我决定起床,赶早班地铁上班。

      四

      某天凌晨

      我的方案又经过小幅修改,终于得以再次提交。我的倦意瞬间被兴奋击垮,躺在床上呆看天花板,等着睡意。其实我的大脑时常出现,意识与潜意识互搏的场面,但我总觉的是梦,可心理医生后来给的答案令我呆若木鸡。而今晚的梦便是这种情况,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天花板的白色,逐渐变成黑色。慢下来的疲倦神经,松弛的萎缩肌体,让我逐渐昏沉下午。仅有的意识,似乎预感到了潜意识的到来,但绝没有预感到与昨天的梦一样。

     

      某天黄昏

      男孩拿着镰刀灵巧地拨开荆棘丛,寻找着熟悉的小山路。在人烟稀少的山林之中,山路总是消失的很快。荆棘丛的天地,从不理会人群的需求。漫山遍野的绿色,延绵到了天的尽头,给人一尘不染的感觉。可绿色并非总是受人欢迎,因为它们会侵略人的驻地,招引成群的虫兽,也致使山脚下的人烟越来越稀少。

      尽管已经十分小心,他的手臂仍旧被划出了许多小口子,有几处已经渗出了米粒般的鲜血,但都被男孩吮吸去了。破烂的衣裳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气,为他遮挡伤害,但补丁处总传来刺痛的感觉。烂球鞋同样无能为力,使裸露在外的脚趾刻上了红色的线条。但男孩阴沉的脸,对此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急匆地往上爬着。

      男孩后面跟着的是他的母亲,小心翼翼地走着,眼睛紧随着前面的儿子。前两天的大雨,使她的风湿又犯了,右手拿镰刀拨开荆棘,左手撑在腰上,以减少疼痛。额头上的汗珠不时地滴打在红色的土壤中。丈夫三年没有回家了,每次来电话都像是一种仪式。山下没有信号,只能每次带儿子上山通话。她深知丈夫在外的不易,所以每次通话都是报喜不报忧。但这段岁月,他们家确实只有忧心的事情。不仅仅是省吃俭用,她还让孩子退了学放羊。婆婆又卧病在床,一大笔花销,直到一个月前才离世。

      我总觉得这个场景十分熟悉,像是童年记忆中的一个碎片。我坐在山岗上,心情郁闷,直到手机铃声荡漾在山间,我才笑着接通,告诉父亲家里的幸福。不过我实在看不清男孩与母亲的脸,不知道是谁!可我的梦里又会是谁呢?

      母亲望着儿子的背,暗自心酸。她知道棱角清晰的背,是常年只吃青菜的结果。她也早知道补丁缝得实在是太薄了,根本无法应付荆棘,可布总没多余几块!她鼻子一酸,不由地加快了手里的镰刀,生怕孩子说错了话。

      落日又往下坠了许多,天色又黯淡了几分,群山剩下了有棱有角的轮廓,连绵不休。

      男孩终于爬上了山顶,遍身都有了火辣的灼烧感,但暂时没有时间去收拾这些。他掏出母亲的旧手机,看到信号满满,流露出一丝难得的喜悦。他看到母亲还在山腰,就立在原处,等着电话铃声,或是母亲的到来。

     

     

      五

      我的潜意识拉扯着我,从绿色宽广的地带行,到了黯淡逼仄城市贫民窟。

      某天黄昏。我实在不确定这个黄昏是否是刚才的黄昏。

      贫民窟几乎可以说是大城市的标配,与高楼大厦相得益彰。林林总总的老旧房屋,窄窄的巷子,总是人满为患,分不清土著与外乡人。交错的电线,在巷子里不断地晃悠,有些垂挂着滴水的皱巴衣服。垃圾桶的垃圾,早已经溢出了一地,散发着刺鼻的味道。阳光从不吝啬这里,但只是你遮我挡,使得许多房间享受不到一丝的阳光。而充沛的雨水却常是光顾,引来了许多蟑螂、老鼠。

      中年男人从大路转进小巷,走进刺鼻的气味中。男人皮肤黝黑,衣服上粘着一块一块的白石灰和油漆,似乎脸上也有一小块,显得十分突兀。我看不真切。他的脸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的心情,但即将到来的通话,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所以他今天特意去菜市场买了青菜,与左手的馒头搭配,算是一顿犒劳。三年没有回家,他着实想念故土。他的目光快速地掠过巷子两旁的租户,许多与他一样,都是外出讨生活的人。狭小的房间,只能安放一张双人床。微弱的灯光,映着租客黯淡的脸色。有的是携家带口,但更多的是与他一样,一个人出来打拼,远离家乡。有的屋子传来吵架的声音,不用说,显然是因为鸡毛蒜皮的生活,这也许是携家带口的一个坏处。

      他三年没有回家,也只是想多挣一些钱,省几张车票。赡养家庭的事情,几乎都落在他一个人的担子上,也是迫不得已。不过这三年倒也畅快,不仅工作上平平坦坦,就是家中也是喜讯连连。从家里的母鸡下蛋多了,孩子的成绩提高,到母亲的病情好转。这些都更加激励着他去努力劳动。

      夕阳映射在不远处的江水之中,混浊的水里添了一丝红色。许多人坐在栏杆上,孜孜地欣赏。但他今天确实没空,急着回家打电话,便只看了一眼。

      出租屋里漆黑一片,这是属于阳光不光顾的房间,而其不同之处便是灯泡也已经坏了有一段时间。他没有去换,只是用一把手电筒应付一下。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拿出来那个破旧手机,要拨通远处的思念。

      六

      我被惊醒了,手机竟又忘了静音。脑子里一阵阵的疼痛,使我无力睁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方案又没通过。唉!命运多舛。但实际上是母亲打来的电话,时间是凌晨三点零三分。

      来不及思考,我已经接通了电话。

      “小孟……小孟……”母亲哭泣的声音,令我奇怪。我沉默着,等我妈把话说完。

      “你爸……他……刚走了!”

      我显然没有听懂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在说父亲出院了。

      “我爸半夜出院了吗?”

      “……不是……是你爸……没了!”

      我还是没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不是都好了吗?”

      “今天早上……你爸……在骗你!我当时……你还是……快回来吧!”

      父亲仍在骗我,这让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可这噩耗,已经把我从混沌中拉扯出来。我随即决定马上去机场飞回家。

      在去机场的的士上,我的脑海在颠簸中出现一些梦里的声音。

      某天黄昏。

      “儿子,你妈又落山腰了吧!也不知道等你妈!”

      “我妈走太慢,让我先上来。”

      “家里咋样了?”

      “爸,妈让你放心!都好着呢!”

      “你奶奶的病好些了吗?你妈的腰还疼吗?你的学习成绩还是前三吗?”

      “爸,都好着呢!我妈说奶奶可以下床了,现在在家里等着开饭呢!我妈的腰吃了药也好多了,就快要爬上来了。我,成绩还可以,还是第三名。连家里的母鸡这两天下蛋也多了。”

      “家里好就行。我过年争取回家过年,给你带奖品。”

      “爸,我妈让我问,你那怎么样?”

      “我这更好了。我刚换了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阳光可足了。手机也换新的了,能用好几天。我今天还买了肉了。哈哈!你别嘴馋啊!不是给你妈寄钱了吗?让她给你买啊,得吃胖些。”

      “爸,你那边可真好。我长大也一定要去那,就能天天吃肉了。”

      “那你就好好上学,一定要来这上大学。”

      “爸,我一定要去。”

      “你妈还没上来吗?我的话费可不多了。”

      “我妈快了。爸,你一定要等会,我妈要……”

      “嘟……嘟……嘟……”

      司机将我叫醒,已经到了机场。我拖着眼角的泪痕,奔进了宽敞明亮的航站楼。我似乎在朦胧中,看到山腰处父亲新落成的坟,而我与母亲哭着对他坦白生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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