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不死的模因

作者: 张静年 | 来源:发表于2014-07-31 21:53 被阅读732次

     

      3月28日,发生了两件绝对不可能的事。现在,我能在这里把它们清晰地说完,你们听了,就暂且把它称为神话,或者秘密。当然,这样的事不多,但存在,且有先例。

      是多久以前的事呢,不记得。自打学会走路说话起,我的生活,就是一种格局,完整圆满,不喜欢变。一年有12个节气,地球有南北2极,钟表有12个间隔,人有一次生一次死(在此之前我这样认为)。我的房子在离学校2个街区再转弯走300米,5楼,共60个台阶。我每天在街区所有商店都打烊时洗漱睡觉,方向是朝着西北46.8的角度,每个1个半钟头翻一次身。这些,到后来握笔的尺寸,刷牙的幅度,走路的间距。简言之,假如火车在我面前驶过去,我也不会跑着赶火车,破坏我本来的节奏。就这样,不晦暗,不阳光,不快,不慢,始终如一。以至于友好的人称我为谦虚,跟我大相庭径的人视我为清高,在我看来却无所谓,额外的东西不应该由我买单。

      我以为这是答案的,我能解出最终的X,没有破绽和出入。像一个滚轮,辗过一轮,回到原处。然而却是,它更像一个立体的球面,我在上面站不稳,或者被拖下去,战战兢兢。直到那一天记忆不再,我要面对一颗定时炸弹。

      痛,只有一瞬,你见过卡车吗,就是天天经过家门的那一辆,每天7:40从城的北面开过来,拖着一堆钢锭,卡车在我记忆里存在了12年。我感受到它的车轮了,以前这个压力都是地面来载承的,我的肺不是我的,不能呼吸了。等等,肾的上面那一排肋骨缝里好像掺了碎石。我还活着吗,怎么听不到声音啊。

      我憎恶这辆破车,从它一开始的不负责,破坏了本来的规矩。它不应该迟到,我就不会在马路中央遇到错误的冲撞。现在我完了。亲朋好友倒是都来了,哭泣惋惜。看着帮我系绷带的老医生,一脸空旷,替我量体温都仿佛是庄重的仪式。我便有说不出的恶心,这个医生拿着一张薄薄的纸片,说什么确定了确定了。我的死应由我决断,这时候却不能,得由其他人左右,更何况是一句“再没有治了”,更可气的是,这是大卡车的错。

      我不能完成宿命,也累积到无辜的人。娘亲是生我的人,没我没家。我的消失重创不可再补,还会发展成为心病,成为她崩塌的块垒。这个重创杀伤力范围力度随着我与其关系的亲密程度增强,不可避免。

      我以为我要死了,生命真是脆弱,而人,也可以成为强大的东西。

      一切像是梦中,被腾空,这是哪里,为什么还有意识,为什么我不能醒来。周围一切都在流动,柔软有温度,不确定或是什么液体,不定式的,但感觉很好。像量子物理的神秘粒子,一边发散一边倒退,没有方向,一直延续,生长,几个世纪不可磨灭。

      原来生死不过一种形式,我不敢相信。一直生活在唯一的身体里,误解了我的意识代表我的存在。

      这就是人杀不死的模因,人强大到抵制死亡,不想落泪,便解开了这个模因。使我生死交替。

      直到我在娘亲的子宫里重生时,我才看到这个可笑的发明。像一堆废铁,一个歪歪扭扭的冷冻箱(零下100000度),上面是一圈东倒西歪的拉杆和锁链,几个灰不溜秋不按钮,连着一些仪器,烧杯,试管,大大小小的玻璃球,还有各种各样的管子,跟“我”连接着。对,是“我”,我看到以前的那个不会动了的我:身上接着五颜六色的管子,脑袋上最多,但不抽血。除了这些,都很完整。我的记忆全部被仪器里两块磁石吸出来合在脑芯片里,我感觉像是被耍了,这个医生像录磁带一样把我复制,换了一张壳,我倒像个玩具。但我只能有婴儿的躯壳了。

      时间在我这里如同儿戏,看到以前的玩伴匆匆经过小学部---他们以为我已经不在人世。我活着的这个秘密以及那个特殊的日子,那一夜,我被医生告知了被称作“读脑术”的东西,父母是大学教师,对于高新科技一类东西充满信心。

      为了重新塑造我,他们接受了这项秘密的手术。他们负责重构我的肉身,我则是被读取记忆。这听起来像是在说笑话,而我本人是不太情愿的,觉得荒谬,以后怎么接受这样的自己?或是手术失败了,我的记忆且不叫人读去了,况且,有些记忆,我是不想让人知道的,女孩子的敏感心思,我本能的希望保密。然而还是出于不能违背亲人的立场,我在手术协议上最后刻录了指纹。但我也争取到了特权,第一条就是包括亲人在内的任何人都不许偷看我的记忆。这样,手术开始了。出现了医生给我身上接各种管子那一幕,我问医生不用麻药吗,医生说不用,整过过程都是通过电磁波把我脑细胞里的信息像数据一样录制到一块芯片里,不会伤害到一点肉身,血都不会流一滴。明晃晃的灯照得我眼睛痛,一阵寒意,我可以悄无声息地变成另一个人,没有生还的喜悦,只有恐慌。父母身上提取的两种液体已经配好放在仪器的一侧静悄悄,不久以后便会植入我的脑芯片成为第二个我。那么,世界,再见了,我想。昏睡过去。

      醒来时就是开始的一幕,我以为只是睡了一觉,医生说一个月过去了,因为胎儿成型即使在最好的辅助环境下也要一个月,我的脑芯片是在一个月前读取的。当然是医生主动告诉我的,我能听懂,但还不会发声,我的记忆告诉我曾是16岁的中学生,现在的我却不能走路,而且,眼睛也看不太清,刚出生的孩子,视网膜都没长完好的。以后会有更多怪事,脑海里对自己说,眼下,吸引我注意的是搁在手术台上的玩具。

      今后每一个日子里我都活在一种怪异的感觉中。

      习惯还是那样,过马路时看到卡车总会起疙瘩,还有路中心那块阴影在我心里洗不掉,后来干脆绕路走,眼不见为净。有很多东西都换掉了,身份证,名字,学校,有些东西没必要换的,但它们的存在让我紧张,于是统统换掉,我不能再和熟人像平时一样聊天说话,有时恍惚的我忘记了,走上前跟他们搭讪,得到一脸的莫名和诧异,这时候,我觉得很痛苦,后悔在读自己记忆的时候没有克制,不该把这部分记忆放进去的。

      幼儿园到小学根本不用学,幼儿园入学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场智力测试,我故意写错了几道题最后拿出来的分数还是让老师们吃惊。能想象吗?一个本来快成年的孩子跟5,6岁的儿童混在一起,脑子里时刻有个声音告诉她的前世,并且,这是保密的。亲人们慢慢接受了我,这很容易,我看起来和一般的儿童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我们的交流不是儿童话题,我们聊“以前”的事,父亲开始交我大学的课程,我每天的功课也不是上学这么简单,我是在走一条走过了的路,我能做的便是等,等到16岁就好了,但这种做梦一般的生活我快要疯了。

      我很想知道世界上有没有跟我一样的人,在将死之际做了这种保密的手术,活在虚幻一般的环境里,要是有读心术就好了。让我困惑的还有感情,我毫不费力地升入大学附属中学,在此之前都不太想跟其他人打交道,因为他们本来不该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的,我希望一切看上去能够正常有秩序一些。在我考上高中那段时间,心态慢慢的平衡,更接近自己了,我还是不知所措,就算是回到16岁,我跟这个世界的断层还是无法弥补的,活着便是有始有终,16岁以前的已然全是空白,那些人啊物啊离我远去,我可以拥有两次生命,但人生它必须是完整的,而我的16岁马上就要来到,不知道如何开始,我真怕必须得一生都虚假地活着。

      我怕虚假的爱上什么人,或者被爱,结果都是不好的,有负罪感做崇,很难相信人,即使是爱情,要跟一个本来不会出现的人在一起,这一点,没什么信心。然而挽回我的也是一出际遇,不得不说,生的奥妙没有尽头,我是迷失了,但我也找到了出口.

      高二的时候出于学业的考虑我选择了住校,自主招生的学校也终于确定下来,因为一直想当编剧,高二的深夜多是用来练习写稿。跟我想的一样,宿舍的围墙果然不是完全被围住,在我走了一圈之后发现一处树荫下的砖墙面是松的,一定是一些叛逆的学生的杰作。我也时常把他们当成素材,有一次熄灯了走出宿舍回来看到球场上一伙高矮参差不齐的男生在孤零零地打球,就顺着角度各拍了一组,再加上不带褒贬和颂扬展现无奈青春的文字,取名《灯光球场》,后来这篇稿子受到了不少青睐。正如我喜欢黑色,远处的灯光使这种黑格外有张力,这样的青春也太过用力,但最真实。我也见到过很多没品的人,把青春当成烈酒饮掉一缸。送出去稿件也时常会捎带善感的读者的来信,有时是小礼物,写了祝福的卡片等等,这些人的青春都还在路上,不像我,早就忘了。

      我偶尔会做一个咒语一样的梦,先是我隔着一个四面白纸一样墙壁的房间,房间从四面窜出熊熊焰火,然后我打开门逃出去又什么也没发生。这不是最怪异的梦境,但场景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回想不出是在哪里。

      16岁生日前天发了高烧,之后被接回家里,生日是和全家人一起在一间HLOOWNS的海鲜店度过的。水晶灯反光映出不远处坐着的一个不像是坏人的男的,保持一个姿势拿着报纸,并没有翻动的样子,桌面上摆着一杯柳橙汁。我想到一礼拜前陆陆续续收到同一种样式信封的信,内容都跟稿件无关,都是些“你好”,“今天很高兴”,“终于找到了”这样不知所云的句子,署名是:XXX,似乎不是要回复,在恶作剧。后来只要是这个信封的都扔了,直到寄信的人觉察到信没被读到便换了信封,我收到一句“生日,柳橙汁。”我真的被激怒了,照着地址写满一张纸教育不要因为空虚就写信捉弄别人和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的话,把信揉成团扔出窗户。现在我看到一个桌上摆着柳橙汁的人,真希望是巧合。

      回头过去,人已经不在椅子上,报纸饮料还在,仿佛听到敞开的窗门口匆匆略过的身影传来一声叹息。

      深秋转眼过去,脑海里的芯片如同哈利波特额前的闪电,一次一次传输它的内容,多少次,都怀疑它已经长在那里。也越来越了解以前的自己了,内敛不爱说话,伤心起来不要命,曾经的我有种偏执,偏执到有时候想弄死自己。脑海的内容逐渐在饱和,前前后后,因果关联。尽管内容是完整的,但它往前推动着什么,像暗潮涌动的漩涡,熟悉的梦境内外,生日那天无意或是故意出现然后躲避的人,还有着什么,难道还有着什么,答案在哪里。没有回音,没有线索,礁石隐藏在浪潮之下。

      临近寒假是初冬的时候,一个冬夜,站在亮晃晃的公车里看着冷清的街景,下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所有的店家都打烊了,路灯照着无人的巷弄,小蝙蝠绕着圈盘旋飞舞,听着Doors,冷飕飕的夜里多出一些距离遥远的、素色的音乐。等我考完试我也要去练吉他,要练就练这种的,它每个音都有意义。

      其实我们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掌握这个世界,因为世界正以恐怖的速度激变着。听Doors的日子,米黄的纸张印着一帧帧黑白分明的木刻版画和墨色淋漓的标题,满是我无法理解、却又不能不在阅读当下感到热血沸騰的词藻,这种悲壮的氣氛令人神往不已。

      身边忽然有人沖着我说话,吓了一大跳。

      「刚刚买的吗?」

      他上班族标准样式的风衣,神色拘谨,就像在日剧里常见的那种低阶主管,常被老总训斥,又未必镇得住属下,脸上遂不免有淒然。我绝对猜不到他会是听Doors的乐迷。

      他年纪很轻,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眼里带着促狭的神色。我点点头,不晓得该说什么。

      「这是一张好唱片,你很会买。」他赫然微笑。「我也想买这张,已经想好了一阵子。最近很想好好买一些唱片来听。」

      「我已经有这么多唱片了。」他用手比了比,大约是一条吴郭鱼的长度,「慢慢买,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多。」

      「心里有些东西被否定了这么多年……」

      Something inside that was always denied for so many years...Doors的歌词还没关掉远远地传过来。

      「喔。」我笑了。

      右手已经握成拳头(跆拳道里的防身术),突然我发现这个人身上有爸爸办公室的味道。   

      「我是你爸爸学生,就是那个手术医生的儿子,那个手术。」他指尖在脑袋上比划几下,「从你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开始,我就开始观察你的情况,也就是手术的效果,回去做一些研究,你很警觉喔。」

      显然我的举动被发现,一时无话。

      明月无力漂白黑色的暗涌,只令每一个隐匿的形单影只昭然。

     「你从来也没有认识我,而我要和你谈谈,把一切都告诉你。而你对我的一生一无所知。以前的我会把这张纸撕掉,继续保持沉默,就像我过去一直的沉默一样。可是如果你不小心看到了它,那就是请你相信我所告诉你的一切,请你相信我所说的一切。但我没能见到你,只是听到从你屋子里传来的音乐声和笑声。一连三天,都听到音乐声和笑声,很多人的笑声。你好像只是一种声音,音乐一样温柔,笑声一样快乐。   我看到你了,从那一秒钟起我就爱上了你。我知道人们经常向你这个娇纵惯坏了的人说这句话,可是请你相信我,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的上一个孩子,暗中怀有的不为人所察觉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不抱希望,低声下气,只有孤独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的热情集聚起来。就像跌进一个深渊。

      世间上再没有比置身于人群之中却又孤独生活更可怕的了。那只有一年,却像我整个童年,你不会明白的,在这一刻,过去的岁月,犹如一股洪流,劈头盖脸向我冲了下来,我的童年,我的梦想,我的整个一生都在这里。这就是我的梦。一个终于变成真实,醒了也不会消失的梦。   我写不下去了,保重!」

      他找到了座位,脱下围巾,叠好,脱下外套,叠好,露出长袖圆领衫。胸口印着吉他手PeteTownshen腾空跳起的经典照片。但还没完---他掏出一叠文件,双手捧着,仔仔细细读了起来,彷彿等下就要参加GRE考试了──那是本影印的日记。

      家楼下直走100米的小咖啡店,16年前也开着。

      从八竿子打不着的琐事讲起,不外乎师长如何宽宏大量不兴我们计较年轻人应该把握光阴不要辜负社会栽培之类,然后话锋一转,忽然表情暧昧地问道:「还好吧?」

      在空中划出弧线,捡起來一看,那是写我的日记。

     「White Album真的不錯。」他文不对题地说。

     羞辱的感觉令我脸颊烧烫,声音在四面八方聒噪着。

     「这些是我以前的日记,都作为证据保存起来,证明你曾今存在。代表了那个人的自我认知,或期许。显然那时我是在恋着。那一天,街对面的一栋房子突然起了火,我看到火起就冲到对面去,来了好多消防车,所以卡车会在后来晚点,是我第一时间打了急救电话,后来看到你做手术接受观察任务的也是我,我本不该出现,可惜全让以前的感情控制了,不,是一直都没变。」

      我心中忽然感到无限酸涩。他是我的W,他简单爱笑,他那样好又自由,如同盛夏最明媚的阳光,我多希望从此以后他能不再一个人哭泣,穿过漫长的黑夜,得受万千宠爱变得光芒万丈。 如果有神明的话。

      「你会用QQ吗?」我说。(那时候QQ刚普及)

      「‘QQ’?这是什么?一种新饮料吗?这些人用的都是昵称,你哪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比如说,这个‘Hercules’是谁?」

      「希腊神话中的第一猛男啊!拿着一个大铁锤。小时候他妈想害他,放了两只毒蛇在他摇篮里,他一把抓住那两只蛇,手一扭就把它们勒死了。」

      「在摇篮里就有暴力倾向,」他无奈摇头,「这几个名字更离谱:‘无限的呻吟’、‘森林中的精灵’、‘沙滩上的一行脚印’、‘哭泣请放低声音’……这些是人名吗?听起来像pub的名字,或是王菲的歌词。」

      「这些昵称,代表了那个人的自我认知,或期许。」我说。

      「所以这边这个‘看见绿光’……」

      「是一个十七岁、不食人间烟火的长发美女。她会弹钢琴,走到哪里头上都下雨。身上闻起来像雏菊,嘴巴冒出的话没什么头绪。她喜欢法国导演艾瑞克·侯麦的电影,期望有一天能遇到真爱,那一刹那天边会出现短暂的绿光——」

      「这可能是一个五十岁、前科累累的强暴犯,借用这个名字诱拐小女生,等她们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跟他谈侯麦,他以为你要请他吃喉糖。你跟他谈楚浮,他问你是不是迷了路。」

      「当然也有可能……」我承认,「所以这个‘梁咏琪’……」。

      「可能是砂石车司机!」他沉思,「所以说另一个了解这个人真面目的方式,是看他的签名档。好比说这些:‘那些你开始而无法结束的戏码,死亡会帮你清场’、‘爱是虚空,却如此沉重’、‘人和爬虫有什么不同,我们一辈子都卑躬屈膝地爬行,偶尔吐出舌头,最终却注定绝种。’」。

      「最后一句,是不是引用电影《侏罗纪公园3》的海报?太沉重了!」

      「所以你的签名档很轻松,」他指着屏幕念出来,「‘拯救我’?」

      「拯救我,让我自由。」

      「你的生活如果还不够自由,那我简直都在困兽犹斗。」他叹息。

      「就像这个‘QQ’,我也可能不是原来的我。」

      「你可以纯净得像美国棉,复杂得像停尸间。无论如何。」

       明天,我想,我将进入侏罗纪。

      次日去看U2演唱会,认识了这样一个拥有频率相近摇滚品味的人,着实值得庆幸---他还是死忠Dylan迷。约在一间名叫Blonde on Blonde的「Bob Dylan主题酒吧」(店名典出1966年的Dylan专辑),那地方极是窄仄,只能挤进十几人。老板留著短发,长得跟1978年的Bob Dylan一模一样,店里放的音乐则是Dylan的现场实况bootleg(歌迷私下流传、从未正式发表的流出版录音)。

      摇滚乐其实很矛盾的,看似热闹,实则无处不浸透着寂寞。而那撼动了整个世代的,真正了不起的摇滚乐,便是找到了那条纽带。而唱的人,更是寂寞。我常常在想,你得要有多强悍的灵魂,才能经得起日复一日舞台下千千万万乐迷的欢呼与需索。你得多坚定多自制,才能抗拒诱惑,不去讨好他们,甚至故意走向他们未必理解的道路。你甚至不是为了青史留名,不是为了自我标榜的悲壮成就感,那些都无关宏旨,重要的只有当下创造的欲望。

      这真难,然而还真有人做到了。而我们往往会觉得,自己是那少数在舞台下洞彻这一切的人。我们以为自己真懂了那些唱着的人,又或者乐于承认其实自己也不懂,但懂不懂并不重要。我们乐于在舞台下交换意味深长的笑,有时候宁愿舞台上的人不要太在意我们。

      演唱会场背景音乐渐弱,场灯暗,乐团走上舞台。和全场人同时起立。

      之后直到终场,他高吼、口哨、跺脚、对空挥拳、在乐声停歇时狂呼乐手的名字,沒有遗漏任何疯狂歌迷该做的动作。他用手高高举起那幅巨大的米字旗。然而最多三秒,他就会把旗放下──他不愿意挡住后排观众的视线。

      打小疯魔上摇滚就没有忘记过这种渴望---当你默默站在一段距离之外,望向舞台,领受令人激动的声音,偶尔在茫茫人海中看到相似的身影。舞台上的人唱完把pick顺手一扔,伸手接个正着。这个东西在乐器行一枚只要十元,简直像博物馆的出土古文物。

      晚上,看完U2演唱會,走出人声鼎沸,寒风扑面而来,我一抬头,雪花映着光缓缓飘落,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下雪......

      直到离开场地,踏进车厢,才猛然想起这个夜晚,吉姆•莫里森的声音在玩着扑克牌的我们周身飘荡。此刻我才觉醒,彼时恋慕者的迷幻,颓废,激进和悲壮,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进入过自己的生命,就像我压根儿没沾到过六○年代的边一样,那只不过是对自己未理解过的生命状态,未曾经验过的历史情境的一厢情愿的想象。它们揉在一起化成一种虚幻,然而皆已老去。吉姆•莫里森凝定在二十七岁的脸孔和六八学潮的街头涂鸦都印在明信片的背面,一张五块钱。那场的青春期,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結束了。

      坐在车上,看着他安静地驾车,窗外映照出另一个模糊的自己,再度不可遏抑地想听Doors。那是当你真正孤独的時候才听得进去的音乐。

      晚上,我侧身向西,整夜都在失眠,像秒针一样。没有风的周围,寂静是完整的,我在边缘上多出来,是空白中更大的空白。脑子乱哄哄地,混同于雷声,感觉世界的秩序就再也找不回来。听得见各种声音。

    「艾萨阿西莫夫是美国科幻小说家。他有一个短篇叫”夜“,讲在一个遥远的星球,星星1000年只出现一次。当它们出现时,那景致太过美丽,全星球的人都发了疯……」。

    「你快乐,因为你值得。快乐是一种人权,你不需以善事来交换。幸福是一种空气,任你自由呼吸。那些宣称没有找到幸福的人,只是没有了解幸福的真谛,明明已经走进幸福的门,还在抱怨里面的冷气不冷」。

    「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你完全没有成长。弱水三千,你要饮掉一缸。」

      谴责的声音,否定的声音。有一个我蜷在另一半黑暗里发抖,我想给她盖上被子。然而这时候声音变的更激烈。我不知道这到底会持续多久,能感受到那些快乐马上变成了灰,干巴巴冷兮兮落到脸上。我曾想拿点什么去把它们重新点燃,但最后发现在我来说,这又是“并非一个人能完成的事”的其中一件。

      爸爸说这是脑芯片的同化效应,随着时间的延长,2种脑电波就会产生同化,还有可能发生排斥,记住哪个电磁波是真正的“自己”,那个“自己”就会慢慢变强。

      摊开双手,除了黑其实什么都看不见。我在找自己,我是家里年龄最小的一员,马上要去外地,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上星期刚刚邂逅一个男生,明天是周六,我要出去补课,现在在这里,也就是我的卧室,我正在失眠,但很快就会好的,一定会睡着。这一个耳朵发烧的夜里,我都在很认真的思考,我是麋鹿还是玫瑰,也许什么都不是,我只是空有麦田的金黄色而已。我什么都不是,声音渐入森冷,你不属于任何人,不拥有任何东西。「可是我爱你」,他慵懒地回应,我是台上的莫里森吗?我可以摔吉他吗?

      即使我那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值得被善待的,但我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才会被这样残忍的对待,记忆像一把刀、一把剪子,一次一次捅穿我,一点一点剪碎我,即使很久以后,受过的伤也早已复原,我也依旧是一个不完整的人。

      人生有多少个这样的时刻,喧闹里看见自己的孤独。最熟悉的人心也终究隔着不可测的距离。变得没有话题。也无从诉说。我有机会变成一个好的人,就算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糟得不能再糟,还是有变好的可能。这个崩坏的世界,是会改变的。现在的我,在奋力奔跑中,慢慢地,慢慢地,几乎就能触及幸福的模样。

      这个才是我,即使被黑暗所束,也只有在起舞时,是自由的。

      八

      离家前的暑假,这样的一个周六,有些阴霾的天气。不知不觉却开到饭店。突然一场大雨,我告诉他松寿路回转要靠左边,雨刷开始摇动,看着窗前眼睛失去了焦点。因为已经很晚了。                    

      进去吃晚餐,咖啡有一点苦,他的手指碰到掌背,立刻把手抽回来说抱歉,咽下的口水有一点咸。此时放起莫文蔚的《忽然之间》,我低下头去看桌面。他转变话题问你饿不饿要不要点意大利面,听说这里有不错的甜点。

      外面雨太大,他把饭店主卧房让给我。帮我放洗澡水,频频问我会不会太烫。把暖气打开,给我一套新的毛巾。我走出浴室,头发还没有吹干。他说你不要这么懒,万一感冒了,我要带你去看,吃药打针,你自己也很麻烦。他拿出吹风机,帮我把电插好。我湿的衣服还没换。他拿出一件T-Shirt。T-Shirt上面写着五个字,熊出没·注意。

      我的意思是男人有很多种,就像森林中有不同的熊。有些熊很残暴,有些熊看电影会哭。很多男人认识三个月之后固然变成猪,还是有人一辈子都是你的救世主。所以当你穿上‘熊出没·注意’的T-Shirt时,不要怨叹过去,也不要对眼前的快乐失去信心。不要回忆,不要倒数,闭上眼,试着去感受当下的幸福。

     一切都变了。

      或许,那瓶酒、那捧糖果、那些失控的赞歌、甚至Mark Chapman兜里的那把左轮枪,都是注定好了的。或许,注定就是需要以悲壯故事来滋养的土壤,才能开出繁花。哎,假如我有一部时光机器。

    结冰的湖面映着黎明的微光

    北风即将吹乱,那些

    留在雪地上的足迹

    在这之下,一片静寂

      只要是故事都有结局,后来总算如愿以偿,我,也就是故事的主角,把这个过程完全地写下来。

      用更后见之明的眼睛看这个神話,有那么一段日子,我看到的是一个持续上扬没有止境的曲线,回首都是幸福的。我见证了洋溢着腐味的黎明。我并不知道花开极盛的瞬间也是凋零的起点,还好我并不知道。

    至于那个芯片,它就是一切的开始和起点,它是一个开关,那些潜伏在我们身体里不会死去的东西,都由它承载,去到一个没有尽头的方向,还可以继续传达下去。你回到过去,你该选哪一天、回到什么方?

    啊,我仿佛看到许多人期待亲临这场轰轰烈烈的集会。

                                                                              ------------献给自己 2013.7,31.9:55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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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爱我别走:哇 。。。。。。。第一次看到这种感觉的
      • 张静年:@物之二元 好好玩的样子 :smile:
      • a601c076103b:@张静年 嘿嘿,是研究往脑子里植入芯片。当然脑芯片、神经模型、人工智能这些是可以联系起来的。
      • 15eb907b6e76:"此刻我才觉醒,彼时恋慕者的迷幻,颓废,激进和悲壮,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进入过自己的生命,就像我压根儿没沾到过六○年代的边一样,那只不过是对自己未理解过的生命状态,未曾经验过的历史情境的一厢情愿的想象。它们揉在一起化成一种虚幻,然而皆已老去。吉姆•莫里森凝定在二十七岁的脸孔和六八学潮的街头涂鸦都印在明信片的背面,一张五块钱。那场的青春期,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結束了。" :sparkling_heart: :heart: 好喜欢这段 :heart_eyes_cat:
      • 张静年:@物之二元 造智能机器人吗,好高端的
      • a601c076103b:@张静年 大概因为我正在干这个事啊,所以特别在意
      • 张静年:@Freezind 看卫斯理吧
      • 张静年:@物之二元 想到猪脚像是个脑子里有芯片的机器人就感动得呼呼地
      • a601c076103b:哈,生活气息的科幻小说的即视感
      • 拼图者:@Freezind 在机械身体里生活很无聊的。不过你能觉得记忆就是你倒是很厉害。
      • Freezind:我以前一直就有一个类似的想法。人类因为某种瘟疫横行/异虫感染,不得不通过打造机械身躯,然后将记忆植入其中的方式生存下去。
      • 张静年:@兔酱 写了一点 :pray:
      • 兔酱:可以写下一章了吧???????????
      • 拼图者:我只看到了开头,好期待能一直看到结尾。
      • 张静年:@拼图者 还是需要把握比例吧,看看怎么协调各占几分。令,我不喜欢川菜。
      • 拼图者:@张静年 科技是为人服务,最后还是要写到人。你拿到了最好的食材,千万别做成川菜呀。用麻和辣把最好食材的本味给遮掩住了。
      • 张静年:@拼图者 科幻的情节还是太少 全在写人了 :sob:
      • 拼图者:@张静年 剧透……
      • 巴奴日:@张静年 我一会儿送你一个。
      • 张静年:@巴奴日 十五言需要邀请码进去 :cry:
      • 巴奴日:@张静年 OK,那您也可以关注一下我的十五言账号:http://www.15yan.com/i/ba-nu-ri/,当然,我的十五言好久没更新了。。。欢迎您比较使用。 :pray:
      • 张静年:@巴奴日 我发现进不去。。。
      • 巴奴日:@张静年 OK,明白,科幻长篇。另外,姑娘也在十五言写作吗?
      • 张静年:@巴奴日 长篇“ 当你得知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你父母把你的记忆读出来。然后放入到一个小婴儿的大脑里(用芯片植入,这样婴儿头脑在发育过程中就好象始终有个声音在指点他是谁,他的前世。)。然后这个小婴儿随着头脑的发育和从大脑芯片里一直收集到的信息告诉他是谁”http://www.15yan.com/story/iF9546hkA8l/
      • 巴奴日:这是长篇还是短篇分章节?

      本文标题:杀不死的模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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