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好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初夏正午，茉莉坐在出租车里，刚从包里拿出抗抑郁的药丸，手机铃声响了。

“你怎么还没改完，几个变更而已，改这么慢，简直一通垃圾！”电话里，一个熟悉的娘娘腔正不停地嚷着。

茉莉握着手机，无力地辩解道：“李总，事情总要按部就班的来啊，况且我手头上也不止您一个项目啊？玲姐也做这个项目，她的变更还一直没给你呢，您怎么不催她呢？”

“玲姐老公是我顶头上司，我敢催她吗？你少废话，看你这阵子画的图，都是垃圾，速度也太慢了！”

话说到这份上，茉莉在电话一头也不甘示弱了：“嗯，李总，话说您这项目都做了大半年了，可一分钱都没付呢！”

“钱的事不是正在申请吗，你啰嗦什么！你赶紧把图弄出来，什么时候把图画好了，什么时候给钱。我还有事，不和你说了，今晚10点钱你务必把所有的图都给我！”李总说罢，气势汹汹地挂断了电话。

茉莉放下手机，陷在出租车里，叹了口气。

茉莉是一名景观设计师，从业六年，兜兜转转从北上广到老家湘潭，眼看着快三十岁了，仍是画图小妹一枚。做设计这一行，有画不完的图，熬不完的夜。常常图都改烂了，钱还没见影子。碰上李总这样神经质的甲方，更是要命。一天12通电话追命催图，除了晚上睡觉，一天之内有十多个小时是守在茉莉办公室蹲点要图的。

“哎，我的人生真是毫无意义！”茉莉吞下几颗药丸，悲凉地想着。

茉莉最擅长的是方案，可湘潭县城哪有这么多方案要做，来公司后，她已经画了将近一年的施工图了。日日夜夜把时间浪费在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上，茉莉越来越怀疑人生。茉莉和家人朋友吐槽过自己的境遇，朋友们都劝她辞职算了，父母却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劝她留下来，爸爸更是低着头说：“茉莉啊，爸爸没本事，在家乡给你找个工作不容易，相比你从前远走他乡，家里好歹还有个依靠啊。”

可茉莉是个艺术家啊，一个艺术家的生命是不应该受到牵绊的，一个艺术家的创作生涯是有期限的，一个艺术家的时间是不允许被浪费的。日日夜夜做着自己不喜欢且毫无意义的事情，和慢性自杀有什么区别？

再说说茉莉办公室的团队组合，那实在堪称奇葩。老板属鼠，胆小怕事，从不管事，最爱看下面的员工闹事。一个办公室除去老板，通共八个人，其中两位怀孕待产，另外两位刚生完孩子，还有一位刚结婚，剩下三个单身：一个是相亲无数的凶巴巴财务，一个是热衷于健身的肌肉猛男，还有一个就是瘦如竹竿的茉莉了。

茉莉刚来公司的时候，同事对这个身体羸弱且沉默寡言的姑娘并不多加注意，直到几个月后，茉莉突然有了位男朋友。男朋友和茉莉是同一个公司，不同办公室，两人平时吃饭在一起，下班在一起，加班在一起。公司里人多口杂，议论声频繁。

其中，茉莉办公室刚生完孩子的胖大姐最是八卦，每天都想刺探茉莉恋情的最新发展。直到有天，茉莉实在受不了了，凌晨三点发了条委婉的长篇微信给胖大姐，大意是说：“我的事，今后就不烦您费心了。”

自那以后，胖大姐再也不关心茉莉的恋情了，但也不理睬茉莉了。平时见了面，即便茉莉主动打招呼，胖大姐也不大搭理。胖大姐对其他同事反而越发热情，充分发挥其拉帮结派的本性。哎，女人啊，即便做了母亲，还是缺少安全感，还是小心眼爱计较，把控制欲当成爱与关心。

同事之前讨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孩子，夹在一堆育儿经中，却对婚姻生活并不向往的茉莉，俨然成了一个异类。在茉莉看来，女人一旦结婚，就要打两份工：出门要工作，回家要打理家务带孩子。茉莉自小身体不好，即便能生下孩子，也不会有精力打两份工。男友也曾信誓旦旦地在茉莉耳边说道：“亲爱的，等咱们结了婚，你就不用工作了。”但看着一脸稚嫩的小男友，茉莉每次都只是无奈地笑笑。

茉莉恋爱一事，一直没和父母说起。若是父母不同意二人继续交往，茉莉会失去一个要好的男性朋友，毕竟茉莉身边的朋友已经够少了；可若是父母同意他们在一起，茉莉却并不向往婚姻，她至今仍记得年幼时，父母在深夜的争吵与扭打，小茉莉把头蒙在被子里，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也许，婚姻有很多美好之处，但茉莉看到更多的是昏暗角落，那些空气中飘浮的密密尘埃足以掩盖平常生活中细碎的幸福。

而这世界是不欢迎异类的，只恋爱不结婚的茉莉，渐渐成了同事孤立的对象。同事的孤立，甲方日日夜夜地疯狂催图，在父母面前对恋情的隐瞒，让茉莉身心俱疲。昨晚同学聚会，饭后茉莉提出去玩密室逃脱。同学不禁笑道：“莉莉啊，你最近是越来越爱玩了！”茉莉叹了口气说：“是啊，白天过得是不情不愿的日子，到了晚上才有人生，我是日日祈祷：黎明不要来啊。”

这晚，同学之间，你一眼我一语聊得很是开心，餐厅里播放着一首老歌：品冠的《张爱玲》。恍惚之间，茉莉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那时候意气风发，从不优柔寡断。哪来这丧透了的人生？哪会为了一份鸡肋般的工作而举棋不定？更不会可怜到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

茉莉坐在出租车上，她准备下车回家吃中饭，预备在餐桌上把辞职的想法跟父母再聊聊。一下车，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是爸爸。他白发越来越多了，烈日下蹒跚地迈着步伐。餐桌上，妈妈一个劲地给茉莉加菜：“乖，以后多在家里吃，最近你们工作抓纪律比较严，中午不准午休，你就在家里睡午觉，到点了，妈妈叫你。”

“好，好。”茉莉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和眼泪一同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