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不思量自难忘
陈宝儿没料到撇下自己、走到一边窃窃私语的两个人,仅三两句话的时间,就各自走开了。不欢而散?看裴戬临别招手的潇洒姿态,似乎不像。白墨的神态倒有点奇怪,三分羞色,但无恼意。嗯,依据个人经验分析,估计是被稍稍调戏了一下,小姑娘脸皮薄,裴戬属于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面子观念重,做不出出格的事!这女子竟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有改行当算命先生的潜质。
她从池子出来,迎着走过来的白墨,问:“裴戬怎么走了?他怎么能把我们两个女孩子扔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就不管了?太没风度了!”语气娇嗔,只差嘟嘴卖萌了。
白墨眨着眼睛看着陈宝儿,惊奇一个成年女子可以这么自然地称自己是“女孩子”。有的女人天生就是被人照顾的命,于是把所有的照顾都当做理所当然,显然陈宝儿就幸运地属于这一类。白墨从小被灌输的观念却是:尽量不要给别人带来麻烦,同时尽可能为别人提供方便。当了“孩子王”班主任以后,更不可能保有小女人的心态,几十双眼睛无比信任地望着你时,你必须像钢铁侠一般无所畏惧,无所不能。
沁凉的夜风平息了白墨脸上的燥热,也平息了突如其来被撩动的心绪。一个人平静无波的日子过久了,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若明若暗的撩拨。白墨不禁有些懊悔,刚才的反应是否有点过激,显得小家子气?或许别人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自己却太当真了。
她淡定地回道:“裴老师很忙吧,刚才他还让我帮他做论文ppt呢。我们回去时,请酒店前台叫一辆出租车就行了。”
陈宝儿眼珠一转,暗道裴戬老奸巨猾,笑笑说:“算了,我们换个池子再泡泡,那边还有牛奶池、花卉池、小鱼池。走,我们过去玩。”白墨是一个标准的宅女,轻易不出去嗨皮,但毕竟是年轻人,出来玩还是玩兴十足的。
这里的花卉池竟然用得是真的鲜花,难怪客人大都聚集在这一片!玫瑰池,鲜艳的玫瑰花瓣漂浮在水面上,红得触目,没有夸张的美女沐浴的诱惑,当然也显不出影片里那种妖冶的美感,但传说中美容养颜的功效很为它积累了一票人气;菊花池,五颜六色的菊花花瓣,如锦缎一般铺陈开来,弥漫着淡淡的清苦的气息,清肝明目的药用功能还吸引了一众男士;木樨池,浓郁的甜香扑鼻而来,水面却只见星星点点的桂花,估计大多揉沉到水里去了;还有奶香四溢的牛奶池和混合了植物精油的薰衣草香薰池,以及那种生活在温水中据说可以吃掉人身体上死皮的小鱼池。
白墨和陈宝儿在木樨池里靠着围沿并排慵懒地半躺着,一边在热气与香气地熏蒸下昏昏欲睡,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陈宝儿突然清晰地发声:“我饿了!我想吃汤圆。”白墨笑道:“你的反应太直接了吧!作为一名语文老师,能不能走一走高雅的文艺范,比如联想一下诗词歌赋之类呢!”
陈宝儿有气无力地哼唧:“不行,我饿了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写桂花的诗词?'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算不算?”
白墨闭上眼,除了铺天盖地的花香,眼前的人景物通通消失不见了。她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大学毕业论文写的是李清照,我非常喜欢她的《鹧鸪天·桂花》: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她轻缓地念读着,在这戏水声此起彼伏的地方,几乎低不可闻。
同样中文专业出身的陈宝儿自然知晓这首词,那位命途多舛的才女感叹桂花香冠群芳,却终不入屈子青眼,见弃于卉草云集的《离骚》。听得白墨吟诵至末尾两句,音调微带着哽咽,于是她诧异地睁眼转头,发现白墨睫毛微颤的眼角似有泪痕。难道……没法猜,不过这里面肯定有故事!她轻轻喊了一声:“白墨,你还好吧!”
“唉,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白墨惊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忙累也有忙累的好,可以什么都不想。”
白墨试图强制化解这突如其来的感伤,可能是缘于裴戬有意无意地暧昧暗示带来的情绪波动,也可能是缘于这恼人的桂花香,压制已久的情绪竟有不受控制之势,鼻子一阵一阵地发酸,眼窝一圈一圈地发热,心底的哀恸逆流成河……
虽不知白墨为何而突然情绪失控,陈宝儿仍对面前这个刚认识一天的女孩子心生怜惜,她不言声地拍了拍白墨的肩膀以示安慰。
白墨掬起一捧池水浇在脸上,模糊了泪水的痕迹。“没事了。”她用手擦去脸上的水渍,揉了揉鼻子,“陈姐,你一定过得很幸福!”
“如果平和安稳是一种幸福,我确实很幸福。”陈宝儿面容恬静。
“人到底应该追求什么呢?会不会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自己选择的生活,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
对于这不知首尾的问题,陈宝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又不想随便应付,想想答道:“我们只能要自己选择的生活。”
“是啊,选择本没有对错之分,有时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这个茫然失魂的白墨,与那个在课堂上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白老师简直判若两人。
记忆真是半点不由人,想记住的常常忘得干干净净,想忘掉的偏偏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白墨本以为记忆的闸门已然锁死,不料略有松懈,往事便如势不可挡的洪水一般破闸而出。
两年前那个秋阳和煦的下午,c市一中校园繁绿的桂树洒下一片片浓荫,金桂、丹桂开得正盛,甜腻腻的香在阳光下发酵,膨胀着金灿灿的暖。
白墨接到男朋友王轶在校园门口的电话,按捺住雀跃的心跳,立刻从自习课堂飞出。他站在路边的老地方,却背对着校门。望着几米远处那熟悉的身影,白墨突然感到犹疑,他一向都是面对自己的来处,急切的盼望与欣喜一览无余,从不知道他的背影竟是如此的孤单。
他是来下最后通牒的,跟他走,或者分手……
不是说好了等三年,三年后就去他的城市,跟他去任何想去地方?一辈子的承诺,经不起三年的等待。
白墨丢不下整整一年朝夕相处的学生,她郑重答应过学生一起奋斗三年的。教师不仅是一份维持生计的工作,它关乎一百多个孩子的前途和未来,当然走了一个老师,还会再来一个老师,但他们是她的学生啊,怎能不管不顾假手于人!
这一年的确忽略他太多,真的是太忙,一个人忙得像一支队伍一样。一个班主任加上两个班的课,每周六天半的工作时间,每天7点早自习到22点半的晚自习,备课、作业、周练、月考,循环往复,层出不穷。当时偏又适逢全国青年教师比武选拔,从校到区再到市,一路披荆斩棘,马上要备战省级选拔赛,睡觉都属于奢侈享受。
换个角度想,可能是自己太过分了,凭什么要人家苦等你三年?别的情侣都能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而他连一个关怀的电话问候都难得到。他决绝的面容,阻绝了她挽回的话语。好吧,好吧,她不能再这么自私地拖累他了。她忍着汹涌而上的泪意,忍着血液陡然抽离般的冰寒与颤抖,仓皇逃离。
如今,三年过去,她送走了当年带的班级,迎来了新一届高一。而他,应该早已佳人在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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