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舞台上，穆桂英穿蟒扎靠、戴帅盔、插翎子，手抱令旗宝剑，表现得游刃有余。舞台下，乐手们轮番敲击、拍打、拨弄锣、鼓、板子、拍板、二胡、月琴、三弦······发出时高时低、时急时缓，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声音。曲调有时深沉哀怨、悲悲切切，有时奔放激昂、气势宏伟。
这是《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剧目。北宋年间，辽邦进犯，摆下了天门阵逼宋求和，元帅杨延景率部出战，屡战不胜，期间其子先锋官杨宗保私自招亲穆柯寨，杨延景闻讯大怒，为正军纪，怒斩杨宗保，佘太君、八贤王求情未允。穆桂英为夫求情，立下军令状，随夫戴罪立功，大破天门阵，挫败辽军。
此场是结局部分，耶律浩南重摆天门阵，众将不敌，穆桂英胎动，众人搭起人墙相隔，杨六郎父子拼死相护，杨文广出世，命格与天门阵相克，耶律浩南死，天门阵破。
在农村，别说大戏团的表演，就是小场面不知名的角色的演出也极少见。一方面是见得少而好奇，另一方面是国之精粹的确精彩，观众非常专注，连连发出喝彩声。
晚十点，演出结束，观众恋恋不舍地退场，留下演员在幕后卸妆、换衣服。工作人员也开始收拾东西，把乐器、服装、行头、道具等等装进五个大箱子，然后抬进附近一栋无人居住的民宅。所有物品清理完，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到那栋民宅里休息，因为明晚还有一场表演。
家旺最后离开现场，他和另一个同学说话，这个同学也是六个录取大学中的一个，两人见面少，所以多聊了几句。
与同学告别，家旺回家去看母亲。这段时间，赵凤兰又衰老了，头发花白，脸色腊黄，额头、面颊加了几道深深的皱纹。这会，赵凤兰正倚靠在床头，眯着眼，像在打盹，又像是疲乏倦怠而瘫靠着。
家旺尽量不弄出大动静，但在房门开启尚未跨步进来的那一刻被发觉了。
“家旺······”赵凤兰突然就有了精神。
“您醒着呢？”家旺走上前，问。
“醒着······但好像又睡了，在梦中梦见你回来。”
“您是不是太累了？”
“没······过来，坐······”赵凤兰伸手要拉儿子的手，家旺在床沿上坐下。
“你到村里看演出吗？”
“是，看见我爸了······爸呢？”家旺向门外张望。
“你爸去做吃的了，说你没吃饭。”
“不饿呢！”
“怎会不饿，又瘦了。”赵凤兰心疼地看着儿子。
家旺从衣袋里掏出今天取的药，说：“备了几盒，医生说下周要去复查。”
“吃药就行，不用复查，我没事。”赵凤兰刚说完，却因想坐起引发了咳嗽。
“还说没事······”家旺一边责备，一边帮助母亲坐起来。赵凤兰咳嗽之后，口唇有些发绀。
“我们提前去医院，您好像病了。”家旺心里紧张，凝视母亲的脸。
“不要，我没事。”赵凤兰急忙拒绝。
家旺的父亲这时进来，略微感到不轻松的氛围，“你去吃饭，我在这。”他看了看老伴，又看了看儿子，说道。
“妈是不是病了？”家旺问。
“这两天有点咳，你去吧。”刘老柱尽量说得轻松而不把压力传导给儿子。
家旺不信，追问情况时，赵凤兰急于阻止，然又因说话声大些引发了咳嗽，家旺只能顺从她的意思，走出房间去吃父亲准备的晚饭。
夜晚清凉，有微风。风吹动房前的树，枝叶的影子在墙面上晃。房子附近，有蟋蟀、蝈蝈等各种虫鸣，不远处的田地里、水塘边有青蛙呱呱呱地叫。
“你妈的身体就这样，完全好是不可能的，现在算是维持现状，你别担心。”刘老柱从房里出来，和门廊上的家旺坐一起，安慰他。
“下周去复查，我们再找好一点专家看。”
“这个病治不好······别再花那个钱······”刘老柱话语忧伤。
“会好的，我来想办法。”
“有些事，我们要坦然面对。”
家旺注视父亲，为他的无奈和辛酸难过。
“妈睡了吗？”家旺不敢谈论那个话题，于是问父亲。
“睡了。”刘老柱回道。
“您也要保重身体。”
“我身体可以，倒是你要照顾好自己，你还年轻，不能为了钱拼命，我和你妈该走的就让他（她）走，挽留不住。”
“您不能说这话······”年轻的小伙此时眼里有了泪水。
“您去我房里睡，我来照看妈。”
“你去休息，你妈没事。”
“您听我的，去吧。”
刘老柱不想让儿子受苦，立即回了自己的房间。
家旺辗转反侧睡不着，三次起床来到父母房间，见母亲虽未深睡，但也没有咳嗽，于是安了些心，到凌晨三四点入睡了。
吴剑波本和家旺约定，晚上到他家住，可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后又因天晚没过来找，所以一早就跑来了。见到家旺，他才知道昨晚发生了一些事。
“阿姨好些了吗？”他问家旺。
赵凤兰已起床在屋前游走。她的状态好了许多，有了精神，脸上微微泛着红，说话的气息也足。
“我好得很，你们去玩吧。”她笑着说。
来到剑波家，剑波的大伯、大舅、小舅、小姨在，今天办酒席，他们赶过来帮忙，五六个人在院子里忙得一团糟。
剑波把家旺领到二楼，关上房门隔断了楼下的说笑声。剑波的房间摆满了书籍，有课外书、练习册、作业本等等。家旺感叹，读书人的天地只有书籍，这些书籍相比两年前翻了三倍。
“这些书要处理了，我分了类，你可以拿这部分去，这里有高中的书籍和辅导资料，另外有平时的难题手抄本。”剑波说。
“你希望我自学？参加高考？”
“是，高中的课程学了大部分，余下的我可以教你。”
家旺盯着那堆书，心中起了波澜。
“你总不能一直在工地干。”
“虽然有想法，但还得有时间。”家旺想到了困难。目前，他打两份工，休息的时间少之又少，而且隔段时间要带母亲去医院复查、做治疗。
“真是难为你······不过，我的建议还是希望你考虑。”剑波郑重地说。
剑波的父亲在院子里大叫，剑波走到阳台，看到两个同学站在院子中央。
“你们好，到楼上来。”剑波挥手招呼。这两个同学是剑波的同桌，从县城过来，也金榜题名录了大学。
“一路找过来，问了十来户。”其中一个名叫周凯的同学逗趣地诉苦道。
“我也不知道你们来，要不然到村口接去。”剑波大笑着回答。
剑波把家旺介绍给两个同学。这两人，家旺也认识，在隔壁班，以前在校时一起踢过球。
四人“嘻哈”谈笑了一阵，之后除家旺外，三人聊起了各自录取学校的创办、发展史、专业特色，随后又聊当地城市的特点。他们对自己向往的校园、城市都做足了功课，所以聊起来侃侃而谈。他们还聊了与之相关的人文历史等。三年努力带来的成果显而易见，它都体现在“认识”和“认知”上。三年学习与不学习的差距，前者是“认知”，后者是“认识”。家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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