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再病】
大年初二,也就是姐姐复诊前,妈妈跟我和哥哥去看了老姨,这是我们每个年后都要做的事。老姨待妈妈像女儿对自己的妈一样好,所以我们该去看看,拿点礼物,给点钱。
老姨是妈妈唯一的妹妹,比妈妈只小三岁,看上去却不像一个年龄段的,比妈妈年轻太多。
这也是个受过颇多苦楚的女人。我甚至觉得,现在的她虽然老了,却是她这一生活得最幸福的阶段。
她生了两个女儿:老大正常,天生丽质,追求者众,颇有些傲娇,脾气也不好;二女儿则一言难尽,生下时还好,老姨没有儿子,就管她叫“老儿子”。
二女儿稍微大些时,就有点不大正常,不能爬,不能走路,头还越来越大。老姨带着她四处求医问药,走遍了全国的大小医院。医生告诉老姨,是脑积水,治不好的。我不知道这个病现在有没有解,但以二三十年前的医疗水平,老姨没有找到办法。
老姨很痛苦,只好带着她回家,好好伺候着。
这个小宝贝天生乖巧,跟老大的性格颇不一样。她跟妈妈很贴心,也很爱妈妈,即便有时候会有病痛,也从不跟妈妈发脾气。老姨说,她是天使。
我至今还记得她的大大的头,清晰的双眼皮和爽朗的笑声。如果不生病,我相信她也会是美女一枚,跟她姐姐一样。
大一些时,她的病更加严重,眼部神经被压迫,她失明了。
她不是天生的失明,她也不智障,不知道天生看得见的她突然看不见了,内心是怎样的感受。
即便如此,命运也并没有饶过她,她只活到十四岁就离世了。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妈妈,你老儿子要不行了!”然后挣扎几下,就走了。
一个那么乖巧的生命,就这样走了。
如果活着是无尽的痛苦,那么孩子,希望天堂能让你幸福快乐。可是,你的妈妈呢?她要怎样才能不痛苦?
我写这一段时都觉得忍不住流泪,老姨亲身经历时,心里该有多难受?
但这并不是老姨痛苦命运的全部。
她遇到一个渣男老公。叫他“渣男”,也不尽然。他语言幽默,待人温和,在我们这帮亲戚中有着极好的口碑。当然,那都是在老姨离婚之前。
有一天,老姨突然告诉我们,她离婚了。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姨父又帅又有钱,人又幽默有魅力,怎么能说离就离呢?
老姨说:好多事,我只是一直忍着没说。我也承认,多数时候,他这个人不错。但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爱找女人。邻居女人他勾搭,工作伙伴他勾搭,客户他勾搭,就是小姐他也没少找。你们都认为他有钱,可是没人知道,家里生活都是我在负担,他的钱从不往回拿,都给了外面的女人。
我也有工作,我也很忙,可是女儿是我在照顾,家务是我做。家于他,不过是旅馆。
我知道他的风流韵事,但我想为孩子保住一个家,女儿的命运已经这么苦了,我又怎么舍得让她失去一个爱她的爸爸?老公再对不起我,他对孩子的爱却是真的。
二女儿去世后,他在家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坦白说,那时,虽然痛苦,但他陪着我,我感受到了些许温暖。
有一天,我去他单位找他,他不在,就在那时,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我接起,听声音,对方是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的年轻女人。她问我:你是谁。我说:我是机主同事。
她确认了我的身份后,本不想说别的。我加了一句,态度极尽温和。我说:他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有事的话,我可以转告他。我们都是一个单位的,他一回来我就能看见,免得你一遍一遍打电话还找不到。
也许是同事身份卸下了女人的防备,也许是这段时间你姨父刻意回避,那个女人实在找不到而焦急着。总之,我取得了女人的新任。女人说:那你帮我告诉他,让他来看看孩子,孩子说想爸爸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脏被狠狠一击。我知道老公喜欢在外面找女人,而且数量还不少,但我以为他只是出去玩玩。我甚至还天真地以为,二女儿的离世给了老公触动,他以后可以安于在家了。
可这闹的是哪一出,孩子?想爸爸了?为什么能跟我说?是不是他的同事都知道这回事,只有我蒙在鼓里?那个女人是四川口音,老公说去四川做生意已经做了好几年了,是否那时就已开始?
剩下的诸如男孩女孩?孩子多大了?这样转述给老公,他是否知道对方是谁?除了她,还有别人吗?一大圈的问号在我心里盘旋,但为了避免对方的怀疑,我没有多问,只是说:你放心,我会转告他。就挂了电话。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要马上理出头绪。思虑再三,我有了一个清晰的决定。不管那个孩子是男孩女孩,不管Ta今年多大(本来想知道多大,就知道他们大致相处多久了),不管这个女人是哪里人,这件事我得确认下有没有。
我记下那个女人的电话后,约老公去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对质。路上,我有点精神恍惚,差不点被车撞到。车上的司机打开车窗骂我找死啊,想死死远点!我礼貌地对人家说:对不起,不好意思。
事情的结果是,老公承认了,他居然承认了。感谢他的坦诚。老公说,是一次不小心,但没想给对方未来,对方非要把孩子生下来。
我绝望了,这些天陪伴的温暖一瞬间崩塌,好像那些五颜六色的肥皂泡在眼前一一破掉了。从年轻到如今,他找过的女人形形色色,而这个为他生了孩子的女人成了压倒我们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她出现的时机是在我的二女儿死了之后,我没有必要再去维持表面的稳定,我太累了,该做个了断了。
此时,大女儿长大成人,二女儿也已经不在了,我不知道,这样的婚姻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所以,虽然他还是不同意离婚,但我要离开他了。痛苦可以一刀斩断的时候,非要留着它干嘛?
我们懂了,老姨是对的。
现在的老姨,一个人乐得轻松。她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买了一个带电梯的房子。八十几平,两室一厅,收拾得那叫一个干净,干净得让我们有点不知道怎么待着才好。
到她家的时候,快到中午了,老姨显然已准备了很久,杯碗盘碟,好不精致,好吃的饭菜摆上一桌。
妈妈拿着饭碗吃饭时,手突然抖个不停,险些摔了碗。
我们问她,怎么了?
她说,不知道,手突然没力气,控制不住地抖。
我们说,等一会下午一点后,我们去医院吧。
妈妈说:不用,那得花多少钱啊。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却闪着泪光。
听到这句话,我有点愤怒,但控制着脾气。我说:妈,如果你有事,我们攒再多钱还有什么意义呢?
哥哥说:咱们该看病看病,你如果有事,咱们家就彻底垮了。如果我爸有问题,我还可以送走我姐去救我爸,如果你倒下,我爸还放不下我姐,还得照顾你,我们也一样,那咱们这日子还能过吗?
妈妈不再做声,眼眶却红得更厉害。老姨说:咱们下午马上去,你先吃点东西。
妈妈知道老姨准备这餐饭花了不少心思,想吃一口给老姨点心情,拿起碗,手又不自觉地抖起来,只好说:我不吃了,我真的吃不下。
老姨劝妈妈:姐,你得向我学习,我这么多年受多少苦啊?还不是都走过来了,人啊,不能为难自己。
妈默默地听着,似乎也对,但为什么老姨能走出来,她却不能呢?
为什么?我们家人都知道,有些苦之所以苦,是因为它是现在进行时。
当天下午,去过医院,ct、核磁共振,甚至一些不相干的项目我们都做了。医生说,排除脑出血和脑血栓,检查结果看来,问题不大,观察看看。注意颈椎。
颈椎?妈妈的颈椎骨质增生多年,前两天又睡落了枕,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回家后,我给妈妈热敷了两三天。也许有点效果,也许妈妈本来就没啥大事,总之,过了那天,妈妈手没再抖过,谢天谢地!
爸妈的家,看似是爸爸在撑着,其实是妈妈在撑着。
如果爸爸舍得,姐姐送去医院治疗,问题倒好解决。可是爸爸不肯,姐姐病着,爸爸就得一直伺候着。妈妈是认同送姐姐去医院的,这些年的苦她也有点受不住了。但妈妈听爸爸的,所以即便是苦,她也陪着。虽然有时候姐姐会赶她走,爸爸受不住压力也会跟她发脾气,但她永远把自己当成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从来没想过堵气离开。她怕自己走了之后,爸爸带着姐姐,太苦了。
有她在,爸爸给姐姐买东西她可以偷偷先帮买好,爸爸生病她可以照顾,她可以给爸爸做饭,可以给爸爸洗衣,可以帮家里跑事去办各种手续。姐姐的低保,姐姐的慢特病证明等等都是妈妈去跑的,爸爸不出头,岁数又大,没人指望他了。
爸爸守护着姐姐,妈妈守护着爸爸。即便苦,却达到了某种平衡。以后这种平衡势必会被打破。但这三个人是哪个先倒下,结果会有很大的差异。
我和哥哥呢?得负起责任,守护这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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