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雪国的绿皮火车

作者: 知月 | 来源:发表于2018-03-04 14:19 被阅读238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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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横道河子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对我说,冬天不是这里最好的季节。

    横道河子位于牡丹江的海林市,属于长白山余脉的张广才岭南麓。秋天,附近的山会变成色彩斑斓的「五花山」;春天则有漫山遍野的「哒子香」;冬天呢,只有零下二十几度的低温,和雪。

    大概,就是想来看看雪吧。

    「烟儿炮」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下来。」坐在开往横道河子的火车上,忍不住会想起《雪国》的开头。倘若是从哈尔滨的方向过来,就要先穿过张广才岭上的杜草隧道,大概会更像。

    我走的是另一个方向。绿皮火车慢慢行来,从海林到横道河子,大概要一个小时。地势越来越高,路边的积雪也越来越厚,满是灰尘的车窗里一片冰天雪地。

    邻座的大姐是第一个对我说冬天不适合来横道的人。她给我看了手机里几张冰凌花的照片,那是在早春未化透的雪层里开出的金黄色小花,晶莹剔透,脆弱而倔强。她就是横道人,手机相册里收藏着她记忆里的故乡:林中的积雪,山间的晨雾,屋顶的炊烟……

    不知什么时候起,窗外突然大雪纷飞起来。不是那种鹅毛般的雪片,而是沙尘似的细雪被风搅得漫天遍地,沙尘暴一般的雪雾充斥了整个视野,在那片雾中还藏了一颗似是而非的太阳。

    「飘轻雪了。」大姐望着窗外说。这不是真的降雪,而是大雪过后,积雪被风吹起形成的特殊天气,在当地有个名字——「烟儿炮」。

    下车之后才真正领略到了「烟儿炮」的威力。风吹得人喘不上气,雪打在脸上睁不开眼,身后刚刚踩下的脚印,没多久就已重新被雪埋住。雪是这座小镇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房前屋后,马路边,树枝上,积雪层层叠叠,竟也被风吹得变成了沙丘一样的形状,你甚至可以在雪堆表面看到风留下的痕迹。

    来自并不缺少看雪经验的华北,但东北的雪还是刷新了我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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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头好」

    横道河子被铁路一分为二,火车站是小镇理所当然的中心。

    横道河子的车站看起来颇具俄式风情,淡黄的墙面,绿色的遮雨棚,最显眼的则是屋顶的两座红色尖塔,像是童话书里的插图成了真。

    这座站房是参照原状重建的。除了车站,小镇上的俄式建筑还有很多,尤其是铁道北侧,错落有致的栗色的木刻楞和一座座有着鲜绿门廊的黄色房子,像一副色彩鲜明的画。屋檐和雨搭上精心雕饰的花纹似乎还保留着几乎建造者的乡情,而在底下悬挂的玉米、辣椒和大葱,却已满满都是东北特色的生活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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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房子原来都是铁路职工的住所。横道河子的兴衰史,几乎与中东铁路的历史同步。

    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清政府特使李鸿章赴俄参加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典礼,与沙俄签订了《中俄密约》,其中有一条,就是允许沙俄修筑横贯中国东北的铁路。在李鸿章的坚持下,这条铁路最终定名为「大清东省铁路」,后来改称「中国东省铁路」,就是平时我们所说的「中东铁路」。

    中东铁路1897年动工,1903年全线通车。现在中国境内的中东铁路是三条构成 T字形的线路,西线从哈尔滨到满洲里,称为「滨洲线」,由哈尔滨到绥芬河的东线「滨绥线」,还有哈尔滨到旅顺的支线。

    横道河子曾是滨绥线上的一个二等站,级别比长春、沈阳、牡丹江等车站还要高。这是因为小镇旁边的张广才岭。看起来像个人名的「张广才」,其实是满语“遮根猜”的音译,意为「幸头好」,就是吉祥如意的意思。这座「吉祥如意」的山岭,却是中东铁路修筑时最大的难关,和横道河子最大的幸运。

    张广才岭从哈尔滨到牡丹江的必经之路,山脊坡度大,在当时的条件下,如何才能让蒸汽机车爬上张广才岭成了一道难题。为了攻克这个难关,技术人员、铁路员工纷纷来到横道河子。他们在这里建起俄式的住宅、教堂、车站,随后有了酒厂和商铺。茫茫林海中的山村,渐渐变成了一座人烟辐辏、商贾云集的繁华小镇。

    位于小镇高处的「大白楼」,就是当年为来修铁路的专家们修建的「专家楼」。「大白楼」现在其实是淡黄色,墙面和门窗上装饰着白色的线条,楼顶的女儿墙划出典雅的弧线,实用却不失美感。这座三层小楼曾是横道河子最高级的建筑,还曾是中东铁路办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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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年机车库

    放下行李没多久,我就直奔了横道河子机车库而去。

    100多年前,中东铁路上从东面开过来去往哈尔滨方向的列车,在经过横道河子站后就要攀爬张广才岭,因此需要在这里加挂补机,上煤、加水、维护、检修,因此这座机车库显得尤其必要。拥有15座库房的横道河子机车库,是如今尚存的5座中东铁路机车库中最大的一座。

    红砖黑门的库房像一把打开的折扇,车库内延伸出来的铁轨就是扇骨,15根「扇骨」会合于机车库前方的一座圆形转盘。转盘学名“转车桥”,在机车库还在使用的年代里,就是这座转盘调度着一辆辆蒸汽机车进出库房。库房屋顶的山花构成的折线,轨道的直线和转盘的圆形,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作「建筑是凝固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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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道河子机车库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还在使用。90年代初,蒸汽机车被内燃机车取代,这座繁忙了近一个世纪的机车库也随之渐渐被人遗忘,同样式微的还有横道河子车站,和这座因车站而兴起的小镇。

    机车库现在改建成了中东铁路运输博物馆,展出着各种型号的蒸汽机车模型和三辆蒸汽机车。大雪天,转盘和铁轨都埋在雪里,停在户外的一辆「蒸爷」现在只是游客们拍照的一个背景,黑色的车身在皑皑白雪中显得有些落寞。

    踩着没膝的积雪走到机车库后院,地上静静立着一个乐器的雕塑,一半都堆满了雪,几乎已看不出是什么。有些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东西,直到看到旁边一座俄式建筑悬挂的「王洛宾纪念馆」的牌子。

    1928年,15岁的王洛宾经人介绍,来到横道河子车站做了一名铁路信号员。每天的工作就是白天手持信号旗和信号灯站在站台上,等旅客都上车后通知火车司机开车。这工作听起来有些乏味,不知道那时候的中东铁路上,有多少个这样的信号员,但这个15岁的少年可能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

    那时候,横道河子居住着很多俄国侨民,俄式七弦琴的旋律飘满山谷,年轻的信号员在这里学俄语,学弹琴,观看交响乐团的演出,坐着夜车到哈尔滨读音乐学校,还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说,横道是这位后来的「西部歌王」走上音乐之路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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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娃的木屋

    在小镇留下了一段青春的,不只有一个歌王。

    来到横道的第二天,云开雪霁,湛蓝的天空下,呼啸而过的风却比前一天还多了几分寒意。

    顶着寒风向小镇东面的「油画村」走去,半路被一座俄式木屋吸引了注意。屋顶有个十字架,房前屋后全是各式根雕作品和老物件,琳琅满目。

    冒昧地推门寻访,主人正在后面的工作间里忙活。

    主人名叫田牧明,是位根雕艺术家。不过在横道河子,十几年前他花「天价」买下这座小木屋的举动,或许比他的根雕还要更有名些。

    田牧明一家都与中东铁路有着不解之缘。他的父亲是名工程师,横道附近的两座铁路桥就是他父亲设计的。田牧明从小在横道河子长大,也曾经是一名铁路工人。2005年,横道河子机务段撤消,铁路职工纷纷离开横道,原本作为宿舍的这些俄式房屋闲置下来。别人都忙着从农村回到城市,田牧明却从城市返回了农村,花了4000元钱买下了这座濒临拆除的小木屋,这在当时,可算是小镇最高的房价。

    十几年过去,横道河子中东铁路建筑群成了旅游开发的卖点,房价翻了不知多少倍。当年人们眼中的“疯狂”之举,现在成了令人艳羡的「先见之明」。然而对于田牧明而言,木屋真正的价值远不是这个数字所能计算的。

    木屋只有不到40平方米,却是「五脏俱全」,门廊、阁楼、地板下的酒窖,一样都不少。田牧明说,这座木屋曾经的主人是一名俄国女专家,名叫莎娃。她是个虔诚的东正教徒,一生未婚,因此没在那座大白楼里住,而是独自住在了这座木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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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田牧明的木屋出来,向西一看,就可以望到高坡上那座漆成墨绿色的教堂。教堂顶上的尖塔和金灿灿的「洋葱头」,显示着这座建筑不同寻常的地位。这座圣母进堂教堂据说是全国保存最完好的一座纯木质东正教堂,规模仅次于哈尔滨曾经的圣尼古拉大教堂。

    沿着积雪的小路向着教堂的方向走去,思绪总是缠绕在那位女专家身上,当年她也曾一次次往返于这条小路上吧。时过境迁,那个独在异乡的女子,她的故事可能已经无从寻起了。小镇上,不知有多少故事,就这么消散在了漫天风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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