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虾”姑父

    “奶——奶——奶——”

    我正在路边玩耍，眼瞅着一辆熟悉的红色摩托车疾驰而过，车上坐着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人——“大虾”姑父。他戴着头盔，压根不会看见我。

      “奶——奶——”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家跑，奶奶听到我的喊声，一下子从炕上坐了起来。

        “干什么，慢点儿，忙忙叨叨的，叫狼撵了啊？”奶奶一贯的口气，可以理解为关心。

        “奶啊，我——我——大姑父又上去了！”我一边平复一下喘息，一边用手指着东边。

        奶奶的火气“噌”地一下点着了，哆嗦着嘴唇子，气得从炕上站了起来，面朝东边，破口开骂：

        “你个拉血的臭虾！你怎么不叫车撞死，俺姑娘倒了血霉了，找上你了……”其他的话大体和人体器官，祖宗八代有关，是奶奶这个文盲的知识范围内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

        骂着骂着，奶奶的身体颤抖着，手也不听使唤了，一屁股坐在炕上，“呜呜”地哭着，边哭边埋怨：

    “当初就不该同意姑娘找他，就怨老头……”

    如果爷爷在家，会辩白几句，但也没用。反而哭得更厉害。

        这个状况，每隔几天就复发一次，我多数是“侦察兵”，通风报信。奶奶后来得了非常严重的心脏病，我自责过，如果不报信，奶奶可能不会多生那么多气。年幼的我，哪里懂这些呢？

        “大虾”是我的大姑父，一是因为名字中有个“家”字，和“虾”接近；二是身材高挑，却非常瘦，常常佝偻着背，形似煮熟的虾。

      他的工作非常体面，是国企的干部，能说会道，有眼色。和我大姑结婚时，爷爷奶奶是全力反对，可大姑就是看中他的工作和财力了，义无反顾的嫁给二婚，带一个2岁男孩的姑父。婚后多年，倒也相安无事，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小吵小闹谁家都有，没有大波折也就凑合过着。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他和我的大伯母——也就是我家的东边——眉来眼去了。

        姑父在国企倒闭后，有了一大笔钱。开了一家修理部，自由时间很多，手里的零钱也多。因为和大伯家是亲戚，串亲戚倒也正常。但是“大虾”出入过于频繁，总在我大伯上班后，哥哥姐姐上学后，踩着摩托车，买上酒菜，飞驰而上。下午他们回来之前再掐着时间离开，整个白天和大伯母单独相处，邻里街坊的闲言碎语，唾沫星子飞溅，但都没有证据。

        大伯有一次白天回家取东西，撞到过一次，两个人衣衫不整。他回到我爷爷那里，哭着要离婚。

      爷爷奶奶看在孙子孙女的面子上，劝和不劝散。况且大伯是在政府部门工作的，要顾及脸面问题。

      那一年的功夫，家里就像吵架的战场一样。大姑带着两个女儿，回来哭哭啼啼要离婚，爷爷不客气地回应：

      “当初不让你找他，你去上吊，现在怎么样？”爷爷气得直喘。我大姑负着气，上去找大伯母——也就是她嫂子，又骂又扯的。

      大伯母就一句话：“没有这个事！”大伯坐一边，叹着气，有苦难言。

      闹到最后，大姑也没离婚，大伯也没离婚，但好多年这两家没有任何交集，在路上见到也不说话。

      后来，“大虾”姑父得了心脏病，他自然老实了，也不去大伯母那里了。那件事之后，他再也不来爷爷奶奶那里，没有脸面。

      奶奶后来想起这件事，坐在炕上还会边骂边淌眼泪：“那个死鬼，找谁不好，找家里人……”

      十年后，“大虾”姑父和奶奶同一个月去世，他是遭遇了车祸——人没了，车没事。二十天后，奶奶因心脏病复发离世。大姑哭得肝肠寸断，哭老公，哭老妈，也哭自己。

        姑父的儿子，在他爸爸去世的第二年，骑着他爸爸的摩托车，也被车撞死了。

        依稀记得“大虾”姑父，头发特别浓密，浓眉大眼的长相，非常瘦。在家里人都说我皮肤黑的时候，就他从来不讲，反而说：“我也黑，咱俩一样，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