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脑袋比舞台灯光更贼亮的上海交响乐团首席纪尧姆·莫尔科,为上海乐迷请来了他巴黎音乐学院的两位同学,钢琴家大卫·索迪布赖和大提琴家格雷格里奥·罗比诺,合成了一个钢琴三重奏组马斯谢尔三重奏组。论名气,这个组合在国际古典音乐圈里大概是沧海一粟吧?所以,不是他们选择的曲目有足够的吸引力,我也许不会去现场。
他们选择的,是勃拉姆斯钢琴三重奏全集。
我喜欢这样安排曲目的音乐会。第一次尝到如此安排曲目的甜头,是多年以前安妮·索菲·穆特携手她的搭档兰伯特·欧尔机师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演出勃拉姆斯三首小提琴奏鸣曲。从创作于1878年的第一小提琴奏鸣曲开始,由创作于1886年的第二小提琴奏鸣曲过渡,以创作于1888年的第三小提琴奏鸣曲结束。一个半小时的音乐会里,我们在小提琴演奏家的引领下,感同身受了一遍作曲家12年里的心路历程。只可惜,东方艺术中心的音乐厅对一把小提琴和一架钢琴而言,过于开阔。什么时候我能在东方艺术中心演奏厅里听一次勃拉姆斯三首小提琴奏鸣曲?
让这么大牌的安妮·索菲·穆特在只有三四百个座位的演奏厅里演出,是不可能的。2019年,上海四重奏的第一小提琴李伟纲先生在上海交响乐团演奏厅里安排了一场勃拉姆斯三首小提琴奏鸣曲音乐会,听闻这一消息后,就一直守株待兔地等着开票。只因为打了一个瞌忡,等到回过神来,那一场音乐会的票子已经售罄。这真让人喜忧参半呀。为什么而忧,无需多言;喜什么呢?越来越多的乐迷像我一样越来越喜欢听室内乐了。
喜欢室内乐的乐迷多了,结果是,在此地无甚名气的马斯谢尔三重奏组的音乐会开票不多久,就销售一空。抢一张名气不大的三重奏组的票子,一点儿也不比著名乐团音乐会的票子容易,我又喜忧参半了。
而马斯谢尔三重奏组于2019年6月16日在上海交响乐团演奏厅的表现,完全值得我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特意停下脚步用手机抢票。
不同时期的勃拉姆斯勃拉姆斯钢琴三重奏全集,包含三部作品,分别是《B大调第一钢琴三重奏,作品第8号》、《C大调第二钢琴三重奏,作品第87号》和《c小调第三钢琴三重奏,作品第101号》。从作品编号我们庶几能够揣测出,勃拉姆斯这三部作品创作年代跨度很大。事实也是如此,第一钢琴三重奏完成于勃拉姆斯20岁左右。尽管作曲家嗣后曾经修改过这部作品,但我们现在听到的第一钢琴三重奏,质地还是20岁的勃拉姆斯对钢琴三重奏的理解。第二钢琴三重奏,完成于1880年至1882年之间,那时,勃拉姆斯年近50。第三钢琴三重奏,则是勃拉姆斯的晚年作品了,创作于1886年。从1853年到1886年,是勃拉姆斯的盛年时光,也是勃拉姆斯创作最多产的时期,一场音乐会按照作曲家的创作年表按部就班地完成三部钢琴三重奏,等于是帮助乐迷窥见作曲家的发展轨迹。这种窥见,比一场勃拉姆斯三首小提琴奏鸣曲音乐会还要痛快。三首小提琴奏鸣曲,创作时间分别是1878年、1886年和1888年,10年的时间跨度哪能比得上30多年里作曲家的人生故事更加丰富?!
三部作品,都由四个乐章组成。我们仅看三部作品第一乐章的曲式,就能发现有意思的变化痕迹。
值得收藏的一张唱片第一钢琴三重奏的第一乐章,是有活力的快板;第二钢琴三重奏的第一乐章,是快板;第三钢琴三重奏的第一乐章,是有力的快板。同为快板,盛年时完成的第二钢琴三重奏,勃拉姆斯只在第一乐章的乐谱上标识“快板”一词,十拿九稳的笃定,跃然纸上。同样的快板,到了第三钢琴三重奏,作曲家特意在前面加上了修饰词“有力的”,岂是年事渐高力有所不逮能够解释的?“天凉好个秋”的况味,字里行间。而第一钢琴三重奏的第一乐章,英气逼人的勃拉姆斯生怕他人感受不到他作品里的青春似的,“有活力的”加在“快板”前,真是“一切都好,只缺烦恼”呀!更有意思的是,明明是喜悦的曲风,第一钢琴三重奏的第一乐章,却被马斯谢尔三重奏组处理得很慢。在现场时,以为那是马斯谢尔的特别处理,音乐会后,又特意找到其他三重奏组的演奏,完成时间都是35分钟左右,也就是说,马斯谢尔没有别出心裁,我听起来有些缓慢的勃拉姆斯第一钢琴三重奏的第一乐章,是作曲家对演奏家们的要求。那么,明明可以轻捷地往前去的脚步,是被作曲家故意处理得一步一回头的?勃拉姆斯,通常被乐迷认为是一位非常宽厚、非常包容的作曲家,那么,这一乐章的演奏要求,让我们体会到,谁没有青春美少年的时候!明明要表现欣欣向荣、万物复苏带给作曲家带来的喜悦之情,作曲家却让演奏家们慢慢来,其中的欲扬先抑,真让人听着情不自禁莞尔一笑。
尤其是听到第三钢琴三重奏的第二乐章“不太急的急板”,那奔涌而来的云淡风轻,直教人感叹,从20岁到53岁,30余年里勃拉姆斯将刻意为之的宽容修炼成了自然而然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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