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很小,只放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床很窄,很破。发黄的床单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酸臭味。我脱掉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鞋,露出的脚满是淤泥带着一丝暗红。脚已经磨破了,血和泥混在一起有一股不同于这世间所有的味道。我小心抠掉淤泥,脚终于露出了原来的皮肤。脚底那条又深又长的伤口早已结成了黑色的疤。我用力将早已没有知觉的腿放在床上,隔了很久,膝盖传来“咔”地一声。我试着弯了一下僵硬的膝盖,肿胀的腿终于给大脑传去酸痛的信号。
我躺在床上,打开挂在墙上的电视。许久未用的遥控器沾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我扬起手打算摔在地上结束它的生命。一想到如今的情况,最终忍着恶心将它放在桌上。电视正播焦点访谈,一本正经的主持人面无表情的解释各种听不懂的名词。到结束也没听到那个熟悉的词——故意伤害,或者——故意杀人。我想知道被抓后将要面临什么。
我用脏兮兮的被子捂住头,尽量不去想那个曾在我面前抖动双腿的人。他面部肿胀,看不出原来的长相;两条胳膊仿佛两根拉坏的面条无力的瘫在地上;双腿如同安装了马达上下翻滚。周围的人见状早就逃了,唯一留下的姑娘跪在地上,双手捂住眼睛,连话都说不出来。
被打的人是个瘪三,否则谁没事找揍?我朝他肚子又补了一脚,拿起扔在地上的外套,朝摄像头竖了个中指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餐厅。刚走了十米,身后传来一声“杀人了”的惨叫。我打了个冷颤,用外套抱住脑袋迅速拐进了小胡同。
我是胡同里出来的孩子。从小在胡同嬉闹。那时候,忙于生意的他们除了扔钱其他一概不管。偶尔闲下来会抽查一下试卷,看到鲜红的鸭蛋,也不废话,先给两巴掌,再来个男女混合双打。打完了,他们叉着腰朝我屁股补一脚,让我跪在小黑屋里不准出来。次数多了,我被打出了一个绝招——偷试卷。每次考试我都悄悄留一张试卷,实在留不下来就等出了成绩去学校门口的复印社花钱让老板设计一张一模一样的试卷,填上正确答案,再装模作样的改一下。分数不能太高——高了他们会怀疑,也不能太低——低了要挨打。靠这绝招,我省了很多次打。没想到,省下的打一股脑的算到了毕业。中考后,被寄予厚望的我考出了六个鸭蛋的成绩。盛怒下的爸爸抄起椅子就往我身上砸,旁边的妈妈拦住他:“别砸坏了椅子,厨房有擀面杖,顺手还便宜。”妈妈说的擀面杖可不是擀饺子皮的那种,而是做面条的那种,用来擀超大个的油饼也很顺手。他们不在家时我都用那擀面杖打胡同的流浪狗,没想到天道好轮回,这次用到了我身上。我跪在地上抱住脑袋,对打人颇有经验的爸爸朝我屁股打了一棍子。那一棍子让我知道了,为什么胡同那流浪狗为啥挨了一棍子腿瘸了半个月。没等第二棍落下,我就跑了。从那以后再没回去。
胡同跟从前一样,又窄又臭,好在没有监控。七拐八拐了一阵,我终于回到了阔别十年的家。门已经上锁,锁已经生锈。我透过门缝从院里萧条的景色看出,他们已经搬走了。我找了个角落躲到天黑,趁着月色跳进了曾经的家。屋里早已被搬空了,不知道失去儿子的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
天亮后,我找了个理发店将五颜六色的长发剪成平头,又去了隔壁店买了身衣服。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我大摇大摆地走在繁华的街道。昨天的事仿佛被剪去的头发,扔掉的衣服全都进了垃圾桶。直到瞥见宣传栏里的通缉令我才慌了手脚。我看着通缉令上的照片,那分明是昨天的我。旁边还有身份证号码和家庭住址。警察一定不知道我早已跟家里断绝了关系。通缉令上还写着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我捂住半边脸,盯着那张纸看了半天才慢悠悠地走了。确定没有人注意时,我才开启了疯狂模式。我跑啊跑啊,从街道到胡同;从胡同到小镇;从乡下到另一个小镇......终于,我跑不动了。
我又累又渴。这时候,我看到了旅馆。巴掌大的广告牌竟然还装了灯泡,昏黄的光让“旅馆”两个字格外温暖。我抬起千斤重的胳膊敲了敲生锈的铁门。隔了许久,门才开了一条缝,一只浑浊的眼睛用沙哑的声音问:“住宿?”我点了点头。隔了一会,门开了,一个矮小的男人拄着拐杖朝我一笑:“身份证。”我掏出贴在胸口的卡片递给他。身份证上的照片跟我并不像,我并不担心他会认出我。隔了一会,他给我一串钥匙:“203。”我接过钥匙,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老板倒吸一口凉气,拄着拐杖慢悠悠的回了房间。
墙上的电视没了信号,变成哗哗作响的雪花。那个瘪三就因为一瓶雪花啤酒才挨了打。我和他素不相识,因为缘分才成了“背靠背”的兄弟。那日,他坐在我身后,大声吹嘘自个的酒量。我暗自冷笑,用他不自量力的大话下饭。终于,那哥们吹大了。服务员端上来的啤酒喝了一口就倒下了。他倒下不要紧,也跟我无关。可他倒下竟吐了,还吐到了我新买的球鞋上。那球鞋花了我一个月的工资,要不然我也不会沦落到在快餐店吃盒饭的地步。他嘴里的污秽让白净的鞋子顿时变成了垃圾。末了,意犹未尽的他还抱着我的脚蹭了蹭。我扔掉筷子,抄起椅子准备砸他。这时,我想起妈妈曾说,别砸坏了椅子,厨房有擀面杖,顺手还便宜。可这店里没有擀面杖,我只能用拳头教训那个瘪三。我将所有的愤怒聚成拳头,一下一下的朝他打去。周围很安静,只有拳头撞击皮肤的声音。像极了今晚的夜,只有电视机哗哗作响。
我枕着胳膊,伴着电视机杂乱的声音进入了梦的世界。梦里,年轻的警察穿着制服面无表情的用冰冷的手铐将我逮捕。继而,他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你有保持沉默的权利......”话还没说完,我就笑醒了。这话只在电影里听过。我睁开眼睛,光照了进来,眼前的警察穿着制服,面无表情的将我按住。我跪在地上,手背在后面,仿佛听到妈妈说,别砸坏了椅子,厨房有擀面杖,顺手还便宜。
(首发葫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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