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链接:荷花劫(4)
五、荷花水寨
冬去春来,风雪渐少,水上渐渐开始起雾。荷花村当年的荷塘不过千余亩,周围就都是无边无际的芦苇荡,村落在这片水域内就像一个小小的孤岛。
但是,只要有人的势力在,就不会有什么孤岛。
那一群匪帮是从水上来的,有大雾掩护,竟然悄无声息。那天的警报发得稍慢,人们甚至来不及将要紧东西装船,已经出不去了——被堵在村里了!
这是一群混合着逃兵与流氓的匪帮,为首的是个黑胡子,名字已不可考,大家就叫他黑胡子。他们只有两艘船,合计不过二十人,衣衫褴褛,却个个带着刀棍,面貌狰狞,乡下人都不敢正视一眼。
“叫你们村长出来!”有个吆喝道。
只见一箭小艇,从旁斜出,却是荷秀独自一人,从容作揖道:“村长老人家卧病。晚生代为迎接黑将军。”
“叫个嘴上有毛的来!”身后匪徒们一阵哄笑。独有黑胡子面无表情。
“为何唤我黑将军?”他纳闷,这里应该没有人认得自己。
荷秀已至他面前。黑胡子正面看了看这个年轻人,目光相接,只觉荷秀双目深邃若不见底。
从黑胡子的佩刀与身后伙伴手握的旗杆,荷秀大致判断他们来自原先的边防溃兵,果然。黑胡子确实曾经是边防将领,战至后期,孤立无援,率残兵拼死求生,奔逃到了水上,竟从此成了流寇。
两人在船上初步磋商的结果,是黑胡子的人占去一片空地,用于扎营,荷花村民须临时供给二十人口粮。本来余粮堪堪过冬,眼下又多了二十口,村民们叫苦连天。
但见黑胡子的人安营扎寨,有限的木料来自几棵老树,只够弄个大门,又将营门上挂了四个大字:“荷花水寨”。其余不过支个风雨帐,像军营一式一样。又胁迫着荷秀做了他们的“军师”,每日去营中听命。
此时荷花村与外界隔绝,并不知道改朝换代之后各地都经历过哪些血腥。水寨平时倒安静,黑胡子时常派个小队出去抢掠,亦无非财物与粮食。在荷秀的斡旋下,水寨的人并不侵扰本村人,大家才放心了点。
开春,此地春雨下得早,人们早已下田翻土准备种稻。那二十人也开垦了荒地,居然也认真种起粮食来——本来他们就是囤边的老兵,干活是把好手。日子长了,荷花村的人与这帮兵匪竟然有了街坊邻里的感觉,农活忙起来时,那二十人竟有去帮村民搭把手的。混熟了之后,大家对村里多出的这么个“兵营”也不再有戒心了。
却说村长病愈初起,拄杖出门,方知“荷花水寨”已成。他愁眉对荷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什么时候走啊?”
荷秀道:“村长放心,横竖他们不会久留。”
原来黑胡子也常派人出去探听消息,基本清楚本地情况。改正朔,易服色,早已发生。早先天下动荡,先是敌我相杀,后是各种团伙割据,再来便是官家剿匪了,只不过这官家不是彼官家,改了服色而已。
平时与荷秀计议,并无隐瞒,荷秀亦始终以礼相待,竟与黑胡子成忘年之交。这日说到二十人将来的去向。黑胡子道:“我们做遗民也是做不成的,只不知如何安置才好。”
“何不归乡?家中父老恐需人赡养。将士征戍多年,正是解甲归田之时了。”
“秀才,你难道不知,我们这等人,回乡也是被嫌弃的?——而且多半回去也没有家了。”
“黑将军多虑了。天下既定,亦当有数年宽限,让黎民生息,此时回乡,时机最好,强如逗留异乡,被官兵剿拿呢。”
黑胡子见荷秀说得有理,答应考虑考虑。
直等到这年秋收,众人吃过丰收酒,黑胡子便召集人头,商议散伙事宜。二十人中,有大半是愿意回乡的,有几个则说回乡也没有家的,不如跟着黑胡子走,生死在一起。
黑胡子们商议定了,便设下酒菜并请荷秀与村中长老们。听得水寨即将拔营,长老们自然是高兴的。
黑胡子对村长说:“你们村这个小秀才,不是池中物,我听他说话,明白了好多道理。若是承平年月,须得支持他去博取功名,造福一方。”
村长拈须道:“很是,很是。”众长老也纷纷颔首。
黑胡子与荷秀曾论及辛稼轩的诗词,有一首清平乐很是喜欢,就央荷秀帮他抄录,然而村中寨中单缺纸帛,黑胡子便说“写我衣服上”,荷秀真个在他衣上写了,是后半阙,道是:
平生塞北江南,
归来华发苍颜。
布被秋宵梦觉,
眼前万里江山。
写毕,黑胡子敛衣珍藏,与众人作别荷花村而去。
(待续)
接天莲叶无穷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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