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美好生活在大二上学期就结束了,而且从那时就开始了噩梦一样的生活。大二时,发生了一件事,从那件事之后,我的状态就一落千丈。
那是大二时给我们上某门课的一位男老师(不是数科院的),由于我经常坐在第一排,上课又很认真,所以他认识我,但也很不熟,最多就是课间时他有时会过来跟我聊天、问我一些问题,我胆小害羞,但碍于他是老师,我还是会礼貌地简单回答。大概过了半个学期吧,有一天上完他的课后,也是上午放学了,他找了个很正当的理由(忘了具体是什么),让我去一课(第一课室大楼)四楼中间的办公室找他。我当时很不想去,因为我本来就内向胆小,他又是男老师,也并不熟,所以我有点害怕。但我不知道如何拒绝,找不到可以理直气壮说“不”的理由;也觉得毕竟他是我的老师,我从小对老师都很尊敬很信任,而老师找学生谈学业问题或帮个什么忙,好像也很正常(中小学时代就这样);同时我自认为是在教学楼这种公共场所,又不是去他家,应该没什么问题。总之,出于对老师的信任和尊敬,出于我天真单纯的“自以为”,犹豫了好一会,我还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和我一起上课的同学有事先走了)。只是,我进去后,就发现不对劲——宽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所有窗帘都放下来了,而且我一进去他马上就把门反锁了。可是,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
当那个门终于再打开,当我终于能勉强走出来后,我觉得天昏地暗,扶着墙都站不稳,整个人都在发抖,全身都好痛好痛,意识有点混乱,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宿舍的,也不知接下来那几天是怎么渡过的。只记得,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经常陷入深深的恐慌中,完全无法学习,经常躲在宿舍里独自抱着被子蜷缩在床尾的角落里,神志恍恍惚惚的。我不敢跟辅导员讲,不敢跟我家里讲,而我的状况特别糟糕,瞒不过室友,所以只跟室友稍微讲了一些,但求她们保密,因为我爱面子。
从那之后,我的睡觉就变得特别糟糕,天天做噩梦,吓醒哭醒,再继续做噩梦,再醒,每个晚上都要醒十几次,睡了跟没睡一样,于是天天无精打采,顶着一个熊猫眼。我经常做的噩梦有三大类:一类就是在月黑风高夜,在各种各样空旷无人的场所,被各种陌生的坏男人追赶,那人经常是没有穿衣服的,经常是他刚扑上来,我就吓醒了;另一类就是梦见蛇,大大小小的蛇,有黑褐色的,有绿色的,一对红眼睛像两簇火苗一样在燃烧,追我,缠绕我,我极端恐惧(我最害怕的动物就是蛇),呼吸困难,然后就哭醒了;第三类就是梦见自己要死了,有时候是医生宣布我无药可医了,有时候是各种各样的死法,比如掉进海里、从楼上跳下去、被别人用刀杀死……
我变得很懒散,整天想睡觉,每天睡十几个钟都还是睡不够,有时起床也很困难,有时觉得身体很难动弹,同时身体也时不时地出现了很多难受,比如肚子痛、头晕、头痛、心口痛,还经常呼吸困难,胸口似乎被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觉得喘不过气,快窒息的感觉,头很重很重,似乎头顶也有一块大石头压着。我是想过要去医院看医生的,可是,第一,我从小就害怕去医院;第二,我都不知道该去看哪个科,因为那些难受的种类太多了。
后来,实在受不了了,我还是自己去了校医院,挂号看内科,因为那时主要是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所以医生让我做了胸透检查,却没有任何问题。我真的好失望,也好困惑:既然没问题,为什么我会出现这么多状况呢?检查不出问题,就意味着我白去医院了,就意味着我必须继续忍受那些难受和痛苦。医生也没说什么,只让我回去好好休息而已。我记得,校医院,我还是去过好几次的,可是每次检查结果都是没问题,讨厌的一句“没问题”就把我打发走了。后来,我干脆不去医院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忍。当我实在太难受时,我就咬自己的手臂,用力地狠狠地咬,似乎就可以暂时稍微缓解一下,好奇怪的感觉。
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猪猪、BB、傻驴总是帮我、照顾我。在我整天整天睡觉时,是她们总不忘记叫我起来吃饭甚至帮我把饭打回宿舍;在我不敢去一课上课时,是她们牵着我的手陪我走进教室;在我出现各种疼痛时,是她们,给我倒热水,帮我擦驱风油,拿止痛药给我吃;在我心情特差,独自一个跑到六楼平台时,是她们,主动过去看我;当我晕倒在床上、全身冰冷时,也是她们,找男生借了自行车将我送进医院,忙前忙后;当我每次打电话回家后,躲在床上哭时,也是她们,陪着我、安慰我……
2007年暑假,我回到家乡,还是必须天天去做家教,但那时我的状态已经相当糟糕了,每天做完家教,我都觉得快倒下了,所以我一回家就睡,睡又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各种各样的难受把我折磨得越来越瘦,精神也越来越差。还记得,最严重时,连续几天早上起床我都吐血了。这一切,我都默默忍受,不敢跟家里说半个字。我多么想休息啊,但我又不敢提出来,我还总是怕家人发现我的状态出问题,所以我总是拼命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同时,为了上大学,我也需要去做家教,不然谁来给我学费住宿费和生活费呢?我还是不甘心放弃我的大学,那是我从小的梦想啊!
可是,暑假快结束时,二弟还是发现了一些异常。有一天,他问我:“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你会不会心理有些问题啊?每天除了睡觉,你还想做什么?”我愣了一下才说:“哪有啊,我就是太累了而已,你不要乱说话”,就这样应付过去了。但弟弟的话,给了我一个提示:会不会真的是心理上的问题呢?不然,为什么那么久了,总是那么难受、总做噩梦,而身体又查不出什么问题呢?而且,我确实心情很差,经常哭,经常觉得很恐慌,感觉这些确实跟心理有关。
后来,大三开学了,我的状态越来越差,差到几乎每一个遇到我的同学都会问我“你是不是总是熬夜啊?黑眼圈好重,看起来精神很差啊”,后来,不知怎么的,我们年级的辅导员也知道了。有一天,辅导员刘老师(女)把我叫到数科院,在数科院后面的篮球场上,刘老师牵着我的手,关切地问我身体怎么了,问我有没有什么话想跟她说。我跟刘老师不熟,只低着头说:“谢谢老师,我没事”,她问了很久也问不出来。后来,她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我特别惊讶,愣了一会才说:“我忘了”,刘老师不死心地追问:“你真的忘了吗?”,沉默了好久,我终于泪流满面地摇头。刘老师搂着我的肩膀,温和又有些着急地问:“是谁?告诉老师,好吗?”,我只是一直摇头,死不肯说是谁,并反复求刘老师不要说出去、不再追究此事。因为,我怕刘老师去帮我出头,然后闹得人尽皆知,那我以后如何继续在S大学习和生活?那个教授不怕丢人,可是我自己怕啊!我也怕刘老师会告诉我家里,然后爸爸妈妈会责怪我、嫌弃我,万一传到我们村里,那我就不用回老家了,可是我想念奶奶啊!确实,我很恨他,也希望他能受到惩罚,可是我无法承受这件事传出去的那种种后果……所以,我宁愿自己吞下一切的委屈和血泪,宁愿死,也想留清白在人间。后来,刘老师反复跟我确认有没有出事,我就反复说“没有”,她终于不再逼问我具体是谁了,而是建议我去S大的心理咨询中心。
还记得,犹豫了很多天,我终于拨通了S大心理咨询中心的预约电话,随便约了一位心理老师——苑老师。第一次去的时候,我十分犹豫十分紧张,在桃李园楼下徘徊了很久很久,直到快迟到了才上去。面对一位完全陌生的心理老师,尽管是女的,我还是很害怕,于是我坐在离她最远的地方,紧紧抱着我的书包。她问了我很多问题,可是我当时心里又害怕又混乱,她又问得比较急,所以我头脑一片空白,就总是摇头或者说“不知道”。后来,我感觉到她有些生气,我又很内疚,觉得自己很不好,连话都说不清楚,还惹老师生气。
之后,我和苑老师又约见了很多次,但自始至终,我都不敢跟她讲那件事,只是把我的睡眠问题和身体的难受告诉她而已。每次快结束时,她都会问我“你下次还要来吗?”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心里很矛盾——我是不想再来的,因为我感觉很不好,我又说不了什么,心里就觉得很对不起苑老师(其实她还是很认真、很想帮我的),每去一次都会增加我的内疚感;可是如果我不去的话,我的问题又解决不了,日子好难熬。所以,其实,我宁愿没得选,宁愿苑老师直接说“我们下周再见”。
就这样,一段时间之后,有一回,苑老师提出:“我帮你介绍另一位老师吧,或许她更能帮助你,你愿意见一见吗?”,我毫不犹豫地摇头说:“不愿意。我不想再接触一位新的老师”,苑老师也很无奈。于是,我们又持续了一段时间,她再次提出来,反复劝我去试一试,我想了好久,终于答应她了。就这样,我被转介到陈韵老师那里(她当时在S大读博),认识了我生命中的又一位贵人,才有了后来陈老师三番两次挽救我于生命危机之中,也才有了我跟陈老师之间说不清的深厚感情。
第一次去见陈老师时,我也特别紧张特别害怕,又不敢让同学知道。我走到桃李园楼下时还摔了一跤,心里觉得特别阴冷,犹豫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走上去。进去后,我还是习惯性地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上,紧紧地抱着我的书包,低着头,不敢看她。她也不急,观察了我好一会,才问我:“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我才明白,原来苑老师没有提前跟她讲。我只能坦白说:“不是。是苑老师让我转到你这里的”。这一次,她只问了我一些基本的家庭情况,我经常陷入沉默,她并不急着要我回答,而是等待,给我充分的时间缓冲自己的情绪。我也知道自己到这里来,是想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沉默的,但我就是不知如何开口描述自己的问题,最后只是三言两语、吞吞吐吐地讲了我的一些难受以及总在噩梦中渡过。
不知不觉中,50分钟的时间快到了。由于陌生,我很紧张,感觉也很不好,心想:如果她问我下次还要不要来,我就跟她说“不要”。可是,跟苑老师不同的是,她偏偏不问这个问题,而是说“我们下次再见,我会去跟苑老师商量一下,看看如何保持每周一次,你需要每周来一次,最好不要断”。然后,她带我走出咨询室,亲自帮我预约下一个时间。说实话,那时,我有点感动和温暖,突然间觉得这位老师也不是那么可怕了。或许是因为她知道我被动吧,这样也好,我就没有犹豫的余地了。
由于约她的人实在太多了,连续三周都排满了,所以我们第二次见面时,一个月已经过去了。我觉得很惊讶:居然有这么多同学预约心理咨询!第二次见面时,我没有那么害怕了,不过我依旧抱着书包坐在离她最远的位置。我跟她讲了我的梦,她问了我与男生的关系以及对男生的看法,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说到我是从大二开始才变成这样的,她就问我大二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无法开口跟她讲那件事情,而是把头埋得更低,把书包抱得更紧,全身紧绷着,眼泪悄悄落。她不再逼我说,给我递过来一包纸巾,又出去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就保持原来那样的距离坐下来,默默地看着我哭。等我稍微平静下来后,她主动岔开话题,详细地问了我一些症状上的问题,比如“会不会觉得起床困难?会不会觉得不想动?会不会不想吃饭?”之类的,我连话都不再说,只有点头或摇头地回应,甚至没有任何回应。后来,陈老师主动留了她的手机号码给我,说希望我能在心情特别沮丧的时候跟她联系,不管是什么时间都可以。结束时,为了避免中断,她又亲自到工作人员那里帮我连续约了几周的时间。由于我哭太久,情绪很差,精神有点恍惚,站不稳,于是,陈老师又找了一位女工作人员送我到宿舍楼下。
几次聊天之后,虽然我没有明说,但陈老师还是发现了我有自杀的念头和计划,她明确地说我生病了,还专门跟我探讨了死亡的问题。还记得,她告诉我“很多人就是把‘死’理想化了,认为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其实人死了,只是生命体征消失了,而意识却不一定消亡”“也许人在这个世界死了,会在另一个世界出生,带着原来所有的痛苦和遗憾,那时,绝对会更加痛苦”“其实,死的过程是非常痛苦的,没有哪一种死法是舒服且保险的,万一死不了,那就更痛苦了”……她还经常跟我强调“人死了意识仍在、死了不能一了百了”,强调“哪怕是11楼也保证不了死亡”,还绘声绘色地给我举出实际例子——有人从15楼跳下去,没有死但瘫痪了,一辈子躺在床上。
就这样,我跟李老师每周或每两周见一次,一直持续到我大四去实习为止(汶川地震后中断过一个多月)。有时她还为我增加工作时间(因为太多人,约不到),我很感激她,也很内疚。她经常和我探讨的问题就是:关于我为什么要抱着书包,关于男人的,后来还有关于死亡的。她也有几次尝试重新提起“为什么是从大二开始出现这些症状”这个问题,但每次她一提,我的情绪就变得更加糟糕,甚至有点神志混乱,根本就说不了什么。还好在,陈老师并没有像苑老师一样因此而生气。我能感觉到,她能理解我的“无法开口”,也不会怪我。直到四五年后,因缘巧合之下,我跟陈老师再次开始一种别样的“心理咨询”后,我才终于能开口跟她讲那件事,不过也只是三言两语地讲,不管她如何抚慰和引导,我就是无法详细地叙述那个过程。
总体上来说,陈老师给我的感觉,比苑老师好了很多,到后来,我竟然会盼望着跟她见面的日子!虽然我还是坐在离她很远的位置,虽然我还是必须抱着我的书包跟她说话,但我在她面前基本不紧张了,比较放松;有时我还能看着她,而不是一直低着头;对于她提的问题,我不再一直沉默或说“不知道”,除了那件事之外,其他的,我都能跟陈老师说一些;我还能主动跟她讲我从小的部分生活经历,以及我妈妈出现的那些奇怪的表现——尽管我表达得不太清楚。总之,我渐渐接受她、信任她,真是难为她有如此的耐心、包容心和爱心了。我还曾经在特别特别难受时主动打过一次电话给她,那时她远在四川——汶川地震后她去那里做心理援助,真心觉得自己当时特别不懂事。
2008年5月12日,我们永远都记得的一个日子。那时,汶川发生了特大地震,特别惨烈。在大自然强烈威猛的震慑下,生命显得如此脆弱不堪。那时的我在读大三下学期,和室友天天在宿舍一起关注着新闻。一片片废墟、一个个血淋淋的场面、一个个令人感动的瞬间,都让我们泪流满面。我感觉整个人都在摇晃漂浮,明明是在宿舍,却似乎穿越时空到了现场,类似于看3D电影的感觉吧。后来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懵了傻了,看着那些尸体,我居然羡慕那些死去的人。那年,我的世界也地动山摇,我的心理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强烈的“地震”,所以,我是真的羡慕那些能在地震中死去的人,觉得他们彻底解脱了。
陈老师从四川回来后,就主动联系我去桃李园见面。到那个时候,我居然很怕去面对她,但我还是去了。她问我对这次大地震的感觉,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羡慕那些死去的人”!不知当初陈老师听到这句话后会怎么想,或许她会觉得我没心肝吧?多少军人、医护人员和志愿者在那里抢救生命,而我,却在这里羡慕死亡!不久后,有一回,她叹了一口气,沉重又认真地对我说:“告诉你家人,然后去医院吧”,我一听就急了,哭着求她不要告诉我家人,也不要告诉我们辅导员,但她说:“可是你需要吃药,淳阳,你真的需要!”她说完就拿出电话要帮我联系医院和医生,但我死不肯,一直哭着哀求她……后来,我还是没有去医院,估计她可能没有跟我家里联系上吧。只是,现在的我很后悔当时没有听她的话。我想,如果当时去医院了,也许我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么严重了。
实际上,到大三下学期,我的状态已经特别特别糟糕了。我整天嗜睡,噩梦连连,连上课都可以睡着,然后从噩梦中吓醒。除了上课,我经常呆在宿舍里发呆或睡觉,可能很多同学会误以为我总在宿舍学习吧。我的身体饱受各种疼痛和难受的折磨,我经常偷偷地躲在床上或厕所里哭。我很害怕跟人接触,特别是陌生人,特别是男人,所以我很不想去做家教,但又不得不逼自己去,否则我的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就没着落。我整个人似乎神魂脱离身体一样,恍恍惚惚,走在路上摇摇晃晃,没有脚跟着地的踏实感,似乎是漂浮着的,头很胀很胀,似乎快爆炸了。我变得很退缩、很胆怯,什么都不想做,包括我最爱的数学,也不想学了,确切说,是集中不了精神去学。由于没怎么学,一到考试,我就特别心虚和焦虑,总是怕自己不及格挂科。还好在,也许是因为考试太简单,也许是因为我的数学基础好,也许是因为上天的怜悯,反正我从来没有挂过科,只是成绩没让我很满意而已,而我的绩点依旧保持在年级前三,这也算是一个奇迹吧。
每次上完课,我经常站在一课南楼前面那棵高大的木棉树下发呆,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回不过神来。还清楚地记得,三四月时,木棉花正开得如火如荼,如同一个个红彤彤的小灯笼挂在枝头,又如一簇簇小小的火焰在枝头燃烧。黑褐色的树干和树枝上,没有一片绿叶。从树下仰望,只有黑和红,黑将红串起来,红缀在黑线条之间,黑的是连续的曲线,红的是散点图上的散点,如同数学建模中的拟合曲线。树下,散躺着很多还十分鲜艳娇嫩的木棉花朵,如同一堆堆小小的血块。看着这些落花,我不由得心生怜悯和感慨——多么美好的花啊!没有一丝一毫枯萎的迹象,花瓣红似火,十分饱满,精神十足地绽放着,还是多么青春活力的生命,就如此坠落尘埃了!
我经常在想:为什么木棉花会在如此灿烂的时候就甘心飘落于地呢?但我一直找不到确切的答案。虽然植物不会讲话,但是它们也是生命,每一朵花都是一个沉默的生命,而每一个生命的凋零,都有自己的理由,植物的世界里,有它们自己的逻辑。我猜:或许是因为这朵花的心已经死了吧?或许是因为它无法融入那片黑红相间的世界?或许是因为它无法再维持那样光鲜的外表又不想成为树上的一个败笔和拖累,于是主动离开?或许它只是想体验一下自由落体运动的感觉、随风飞扬的自由的感觉?或许……我也会联想到自己,论年龄,我的生命应该还处于灿烂开放的时候,可是,心已经枯萎了,所以,我也想像木棉花一样,趁着外表还没腐烂,迎风一跃,那种感觉,应该很自由很自由,很舒服很舒服……我看着它们,一动不动,任思绪乱飞,散满天空,甚至感觉自己已经化为树上的一朵木棉花,鲜艳着灿烂着,笑着从树上飘下,轻盈地欢快地飞舞着,然后静静地躺在树下,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再也不分离……
那时候,我总是想到死,我经常在一课的11楼上徘徊、徘徊、再徘徊。刚开始我还能想到奶奶对我的依赖、父母的期盼、弟弟们的学费没着落,还能想到我不能连累S大、不能给我们辅导员添麻烦,可是,后来就不会想这些了,变得很恍惚。有时我还会看到下面有个很大很温暖的怀抱在向我招手,会听到下面有人在温柔地呼唤我——很熟悉的声音。很多次,我都已经伸出脚了,但停在半空中,很奇怪,在生死刹那间,我总是想到陈韵老师跟我讲过的一句话“你要记住,哪怕是11楼,也保证不了死亡”。陈老师的这句话,救了我很多次,只是她都不知道而已。
就在这段我频繁地徘徊于生死边缘的时间里,S大发生了一件事情。那天晚上大概八九点,S大的一课有人跳楼了,辅导员到每个宿舍紧急查人,还在找我。不过那天我刚好肚子痛,在床上睡觉。那时,听到这个消息,我居然很开心地想:太好了,明天就轮到我了!似乎就是有个人给我支持、给我树立了一个榜样的感觉。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自己一个人往一课走。走到桃李园的时候,我突然想看看现在几点了,就把手机拿出来,这时我才看到了一条昨天晚上收到的短信“你还好吗?”,是陈韵老师发的,时间就是那个女孩跳楼的时间之后不久。看到这几个字,我当时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走,一直哭到一课楼下。我在楼下站了很久很久,抬头仰望那座高耸的第一课室教学大楼,想了很多很多——我多少次在这里上课和自习,多少次站在上面徘徊,多少次在楼顶眺望整个S大,多少次站在走廊上泪流满面……我反复看着手机里的那条短信,不知如何回复,也不记得我后来有没有回复了。反正,最后,我始终没有上去,说服自己往回走。我想,如果当时我上去了,绝对会跳下去的。那条极其短的短信,那条十分及时让我看到的短信,不知为什么能产生这么大的力量,阻止我走向死亡的脚步,我到现在都觉得很奇怪。
因此,我特别理解那些自杀的人,不到不得已,没人会真正想走这条路的。人的本能是求生,而不是求死。人对死亡都有与生俱来的恐惧感,只有当生活糟糕到超越了这种恐惧感时,才有可能实行自杀。我认为,除去少部分是以自杀为威胁想得到什么好处的之外,绝大部分自杀的发生,都是被逼的——有的是被环境或困难逼得走投无路的,有的是被身体或精神的种种折磨逼得生不如死的,等等。之前,华农连续出现多次跳楼事件,众说纷纭,很多人都认为这些学生就因为一点点不顺利(比如失恋,挂科等)就想不开,太脆弱了,但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大家都只是看到表面原因而已,只看到那最后一根稻草,而真实的原因、事情的原委却随着那纵身一跃而无从追究,也没人会去追究了,因为逝者已矣。就如我,如果不是那条短信的出现,如果我真的跳下去了,估计也就只有几个室友和陈韵老师知道一点真正的原因吧。其实,我出现那么多莫名其妙的症状,也不能100%怨那个教授,那件事就是压垮我的那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条导火线,加快加剧了我的症状的爆发。因为,我从小的经历和生活环境,早已埋下深深的隐患,或许,我会出现这些生不如死的难受和痛苦,只是迟早的事,只是严重程度不同而已吧。
就这样,大三结束了。大四,要实习。实习前,我的状态依旧很差很差,我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去实习,一直在想:以我那样的状态如何去实习学校见人。那时想了很多很多。想到自己从小的理想是当老师,想到这些年为了上大学,自己多么不容易,难道就这样放弃吗?我不甘心!我告诉自己:“还是去吧,去家乡实习,如果实习完我的状态还这样,就别回来了,死在家乡就好,就当作让实习圆了自己的老师梦”。所以,我就是抱着这样一种想法去实习的,选学校必选老家的学校,没人知道我是抱着这种完成遗愿的心态在进行实习,也没人知道我根本就没打算回来找工作。
我实习的学校是老家的一所普通高中。由于我们是实习生,所以每个人都有一个指导老师,我的指导老师是徐汉松老师,是一位比较年轻的男老师。刚开始,由于陌生,由于他是男的,我总是很紧张很害怕,整天找借口逃走。他是一位很认真很负责又有点幽默的老师,对我也很好——很耐心,很包容,经常鼓励我,处处为我着想,又很放手地给我上课,给了我十分充分的锻炼机会,同时很全面地指导我关于教学工作的方方面面,包括备课、板书、批改作业、课堂提问等,他每次都是点到为止,让我自己去反思和总结。后来,慢慢地,我终于可以和他并列坐在一起批改作业了,也可以比较自在地和他进行交流了;慢慢地,我去上课时没那么慌乱了,板书有条理了,备课更有整体性了,习题的选择更有针对性了,跟学生之间的交流也变多了。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很大,当然,这也是因为我特别用心。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作为老师站上讲台的机会,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我能不珍惜吗?
此外,在实习学校里,我们十个实习队友之间的相处也很愉快,大家互相帮助、互相关心、互相鼓励,遇到困难一起克服,也共同进步。实习时,我才第一次可以和男生比较自在地坐在一起吃饭和聊天,尽管我的话很少。也就从那时起,我才明白,原来,男生也没那么可怕,原来我也可以重新做到和男生比较自在地交流,那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总之,实习的两个月,真的改变了我很多很多。第一次作为老师站上讲台的那种感觉,学生们纯真的笑容以及一声声甜甜的“老师”让我很留恋。而且,很奇迹的是,到实习后期,我的睡眠好了很多,身体的各种疼痛和难受也减轻了,可能是因为离开了S大,我的恐惧感降低了吧。我对大二的那件事也渐渐没那么恐惧了,毕竟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我看到自己都没有怀孕,一直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了。
实习结束,重新回到S大,我的状态又稍微好了一些,睡眠也好一点了,身体的疼痛少了很多,于是我又有了要好好活下去的想法。这时,刘老师再次找我(之前她找我谈过),她说:“以你的成绩,可以公费保研,你真的要放弃吗?”我坚决地点头,我没有选择的退路——我是很想继续读研,因为我很喜欢数学,但我三个弟弟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怎么办?我实在不敢跟父母提读研的事,我很清楚提出来的后果……何况我都失去那么多了,还差一个保研的机会吗?不过,说实话,我内心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和遗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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